外佣经济・三|周日进修筹备创业:一名在港菲佣的回家路

撰文: 蔺思含
出版:更新:

在外漂泊了15年的Arlene有着和大多数在港菲佣大同小异的经历。为家人的生计来到异国他乡,赚钱还债、供子女读书、供兄弟姐妹读书、供长辈生活;每月把巧克力、洗发水、沐浴露等各种大大小小的食物和生活用品打包进总是不够装的纸皮箱,休息日,送往外佣常光顾的商场、中环的某个街角或天桥下由物流公司搬走。
三周前,Arlene终于搭上了回家的飞机。从2009年初来香港到彻底收拾行装,用了整整十二年。用她的话说:“这是一大憾事。”
【此为外佣经济专题报道之三】

“谁来为我出大学的学费?”

女儿听说Arlene要回家,她的反应倒是“惊恐的”——“谁来为我出大学的学费?”Arlene回忆道。在菲律宾,大学前的教育一直以来都是免费的,2018年起,菲律宾国会通过的新教育法案下,全国逾100间公立大学和技术学院也开始免收学费。但好的私立大学却收费不菲。

综合菲律宾财务资讯网站imoney和Moneymax的数据,菲律宾的私立大学一年学费11万披索(约合1,7000港元)起步,根据专业和学校的不同,学费最高可达30万披索(约合46,000港元)。这还不包括学费以外,在许多高校所在的大城市内的交通、食宿等花销。而菲律宾统计局(Philippine Statistics Authority)2018年数据显示,菲律宾家庭年均收入只有约31万3千披索(约合48,000港元),可见子女就读好大学对于一般菲律宾家庭的负担之重。

7月16日,菲律宾奎松城(Quezon City)贫民窟的一群失学儿童参加社区课堂,由志愿者授课。(Getty)

为了让女儿能接受优质的教育,Arlene自女儿幼儿园时期时就投资了一笔不小的学费,让她能够进入有竞争力的小学,打好基础。这份苦心和早期投入不久有了回报,女儿成功进入一间颇具竞争力的工科学校。但大学的学费仍是问题。

尽管一早已经决定了回国的时机,Arlene一直等到今年6月才在电话里告诉女儿,自己很快就要回家了。尚在读初中的女儿反应“跟大多数孩子一样”,比起兴奋,更多的是惊吓、担心自己的未来。Arlene只能耐心的跟女儿解释自己已有计划:“你做好你应该做的,我做好我的,结果就顺其自然吧。”

关于家里的收支,Arlene一向对女儿开诚布公,解释清楚为了让她就读好大学,不得不牺牲她平时需要的、想买的一些东西。这次,Arlene也跟女儿“摊牌”,把自己回国后做生意的计划、预估的盈亏等等都跟她一一道来,结果却遭到女儿的当头一棒:“你有那么厉害吗?”、“这真的能赚钱吗?”

7月16日,菲律宾奎松城(Quezon City)贫民窟的一群失学儿童参加社区课堂,由志愿者授课。(Getty)

外佣的漫漫回家路

2009年,Arlene父亲患肾病, 为偿还用来支付各项医疗支出的贷款,Arlene辞掉了在菲律宾房产中介的工作,冲着当时高出整整一倍的月入来到香港当家庭佣工,成了家里最主要的收入来源。还掉贷款,Arlene又让当年因家境辍学的弟弟读完了专科学院。如今,家里经济压力较以前减小不少,但Arlene每月仍会将收入的60%(约2800港元)寄回家,余下40%(约1800港元)留作自己的日常开销和应急储备金。和大多数外佣一样,Arlene很难再从中挤出相当数额的存款以备未来之需。

我会跟我的朋友们说,我只有某某周末有空,这个月其它几周都要去上课。不了解这些(会计)数字,我怎么知道我的生意做得好不好?
菲律宾女佣Arlene

年数的数据缺乏,考虑到大批尚在海外的佣工,统计结果也难反映实际情况。但不少长期研究菲律宾海外劳工问题的专家都指,外佣往往要在外工作十几、二十年才回家。致力于弱势群体权益问题的社企Seefar在2016年就发布一项调查报告,发现77%的印尼、菲律宾外佣在回国后希望再次移民,在菲律宾外佣中更是高达89%。

菲律宾经济增长速度在亚洲数一数二,但贫穷和收入不均问题却未见改善。(Getty Images)

在接受《香港01》采访时,菲律宾移工问题专家Mary Lou Alcid亦表示,由于工作经验和技能的缺乏,归国外佣的就业选择寥寥无几。

清楚这一点的Arlene于是想到了要自己做生意。考虑到自己的年纪、以及渴望和家人在一起,“这是我回家以后唯一能获得更高收入的方法。”Arlene一早打好了算盘。一旦女儿上了大学就会离家,如果自己一直在香港工作, 就彻底失去陪伴在女儿身边的时间。

进修、考察、寻找商机

计划总比行动容易的多。在雇主友人一次偶然的引荐下,Arlene在2018年报名参加了一间为在港外佣提供基本金融知识教育的慈善机构Enrich的课程、以及机构提供的个人指导项目,Arlene开始根据自己学到的设定储蓄计划、记录自己的花销,考虑各种可能的生意方案。

Arlene在金融教育慈善机构Enrich的毕业典礼上。(受访者供图/图片只可单次使用)

“刚开始的时候真的很难。”Arlene说,为了能在三年内存下足够的资金,她和家里人商量减少汇款至自己每月收入的一半。为了回国的生意做准备,Arlene会在唯一的周日休假到YMCA上会计课,或是去Enrich学习基本储蓄和创业知识,平日则还要抽空完成作业。

“我会跟我的朋友们说,我只有某某周末有空,这个月其它几周都要去上课。”不过,这倒也帮助Arlene减少了个人花销,即便是每月一次的朋友聚会,她也常常争取大家一起去爬山——成本最低的消遣。为了在短时间内完成储蓄计划,Arlene每月只有几百元的支出,余下的钱全都存下来作为生意资金。

起初,Arlene对要做什么生意并没有具体的想法,开洗衣店、餐饮、美甲,脑海里的想法很多,甚至一度为了解市场回国实地考察。如今餐饮业不好做,Arlene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但(疫情中)人们仍想去做美甲”,而当地并没有延甲、光疗等美甲服务,Arlene发现了她可以利用的商机,并开始在YMCA上美甲技术培训课。

Arlene周围的许多朋友都参加了Enrich的项目,但像她一样几乎每周都牺牲休息时间为回国做准备的外佣几乎没有太多。Arlene理解她们,但自己来说,如果不去学习,“不了解这些数字,我怎么知道我的生意做得好不好?”所有这些付出,都是为了能够尽早回到女儿身边。

采访时Arlene人已经到了菲律宾,隔离酒店的网络不太顺畅,但偶尔中断的视频中,还有三天就能“出监”的Arlene迫切的心情溢于言表。

三天以后,她就能回到阔别十多年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