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大传染病专家孔繁毅 解构新冠肺炎治疗方案
香港抗疫至今已四个月,疫情缓和让巿民近日终可复工复课,但纵观全球,大流行仍未受控,国际间的“疫苗竞赛”,预期最快要等一两年才有分晓,防疫措施、临床疗法及药物仍是目前关键。香港的新冠肺炎疫情目前维持极低死亡率,靠的也是早确诊、早用药。
《香港01》记者专访了主责本港新冠肺炎疗法的其中一位专家、香港大学内科学系传染病科主任孔繁毅教授,了解本港采用香港大学团队的“鸡尾酒疗法”之治疗成效,同时探讨全球各地的主要治疗方案、药物,病毒或抗体测试的虚与实。
01:可否请你先简介一下本港新冠肺炎患者目前采用的各种治疗方案及其成效?
孔:现时我们九成半以上病人已出院。我们由疫情开始时已订立好治疗方案,所有有包括发烧或上呼吸道病征等征状的人士,如果确诊新冠肺炎的话,我们就会提供三联疗法(triple therapy)。而三种用药包括干扰素、蛋白酶抑制剂,以及利巴韦林(Ribavirin),作为治疗标准。疗法目前属临床研究,所以我们只用蛋白酶抑制剂一只药来比较。
这个组合出于2003年沙士(SARS)的经验,以蛋白酶抑制剂及利巴韦林用于(疫情)后期的病人身上。2014年的中东呼吸综合症(MERS)流行期间也在动物模型发现,使用干扰素或蛋白酶抑制剂可以抑压病毒,在猴子身上,存活率有显著改善,肺部的并发症也会减少。
这三种药的好处是它们都是现成的,我们有存货,随时能从医管局药房获取,也不昂贵。当中最昂贵的是干扰素,用来治疗神经系统的多发性硬化症(multiple sclerosis);利巴韦林用于治疗丙肝;蛋白酶抑制剂则用于治疗爱滋病。为什么要用联合治疗法呢?跟治疗流感同理,使用单一药物会很快出现抗药性,因此我们使用三种药,而非单一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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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美国及日本通过使用瑞德西韦(Remdesivir),为何国际社会认知用以治疗伊波拉的药,会用于治疗新冠肺炎?
孔:伊波拉和新冠病毒都是源自蝙蝠,其繁殖方法很相似,而很多核糖核酸(RNA)病毒都是很相似的。因此(美国)试用瑞德西韦的最初是先在实验室进行测试,知道它对新冠病毒有抑压作用。2月初,美国出现来自中国的首宗确诊时就使用了瑞德西韦,临床所见病情是有改善的,包括退烧、病毒指数减低,X光显示亦见进步。
这是一个很初步的报告,而基于这个报告和一些实验室数据,美国政府、吉利德(Gilead)药厂及国立卫生研究院(NIH)决定用瑞德西韦作为治疗方案。后来日本、韩国、欧洲,以至香港都参与这个研究。全香港应该有30多名病人曾使用瑞德西韦,具体情况是怎样还不清楚。根据与药厂的协议,所有数据须交回予药厂,成效要待药厂方面公布。
01:瑞德西韦是否都是单独使用?
坏处自然在于重症用药的效用相对较低,因此你可发现内地暂时两个数据,都见到临床方面有些帮忙,但在病毒抑压和死亡率方面则无差别,其效用还须待NIH公布数据。我相信这药是有用的,尤其是在重症方面,如果能更早开始用药效果或更好。
01:美国政府及西方舆论近日谈及以抗疟疾药“羟氯喹”(hydroxychloroquine)治疗新冠肺炎,美国总统特朗普甚至声称自己有服用预防。印度、巴西等亦批准使用该药用于治疗新冠病人,你对该药物的了解是怎样呢?服用后是否有预防作用?
孔:除了法国出过一份很初步的研究报告,暂未见较大型的报告。羟氯喹在实验室中可见到抑压病毒的作用,但在临床暂时未见有显著作用,它配合其他药物会否有用呢?我相信要有更多研究才知道。但羟氯喹本身有一些副作用,例如心率不正常的病人是需要注意的,用药前需要先做心电图测试。如果没有这方面的问题,病人可以安心用药;有心率不正的病人就要在医生指引下才可用药。(羟氯喹)没有这方面(预防)的作用,并无确实数据证明有用。
01:中国内地部份地区出现第二波疫情,武汉政府推行十天全民核酸测试,但有舆论认为是难以实行及没必要。当地的测试方法是把不超过十个人的样本混合一并进行检测,一批批的筛查,这样会否沟淡病毒呢?你认为这样的核酸测试的准确度和防疫效用有多大?
孔:内地出现第二波疫情,我相信是因为北方的俄罗斯的爆发,因此黑龙江省特别多病症,但亦预期内地及香港在未来半年都会有零碎个案出现。至于内地的核酸检测,把十个人的样本混在一起检测,我个人认为是不太合理的。正如你所言会把病毒沟淡了,或者准确性差了。另外,就是要视乎如何取集样本,如果采集深喉唾液可能会好一点。如果给予的样本充足,就算混在一起测试,结果尚可接受。
我会说(防疫效用)未必很好,第一要考虑检测如何进行,第二则要考虑到测试用的化学剂等是否足够。如果不够化学剂,可能需要用上这个方法。如果混合样本也得出病毒指数依然很高,那么那病人的传染性便很大了。相反,如果样本沟淡了而测试不出来,他们计算过认为传染性很低,加上配戴了口罩,这也是在测试剂不足的情况下一个较为妥协的做法。
01:比起核酸检测,外国一般更倾向进行大规模的抗体测试,就以美国纽约为例。两者在防疫上作用有何差别?
孔:从研究所见到,抗体是到第七日才开始上升,而最好的样本是在第十天,用抗体测试来做确诊是不合理的。抗体测试可以用来做病源追踪(contact tracing)、测试人们是否曾经感染,或者寻找恢复血浆捐赠者。
就算进行大规模抗体测试,真正感染的人数也会少于30%,因为如果真的到60%至70%,情况应该会“冧”得好紧要,就算纽约那么多人感染,相信真正感染的比率顶多都是30%至40%。反而你决定是否重开城巿,应视乎有多少新确诊个案。
要达到“群体免疫”的效果,通常我们会参考R0,即传染比率(现在估计约2至2.5,即一个人会传染给2至2.5个人),把这个数字乘2、再乘10,就大概等于“群体免疫”所需的比例。要40%的人受感染,几乎是没可能发生的,除非已死了很多人。
我觉得最划算还是进行核酸测试,看看多少新确诊个案。如果看到确诊数字回落,像德国、意大利、西班牙等,就可采取一些放宽措施,当然也不可太快,否则会出现反弹。香港是一定不会进行这类大规模抗体测试。
至今我们每个月只对一些无名氏的血液样本进行测试,但到3月尾都是零阳性,社区抗体是零。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戴口罩,加上很快确诊,很快治疗,所以不会采取“群体免疫”的方案,而这对新病毒而言也是不可行的。
01:不少分析都形容,全球正进行“疫苗研发竞赛”,有部份研究团队声称已展开人体测试。中国专家钟南山在3月曾长示,中国在疫苗方面有五个方向正在进行研究,包括全病毒疫苗、核酸疫苗、腺病毒载体疫苗等。可否请你简介一下各疫苗研究方向的优劣?
孔:在众多种的疫苗方法里,比较上有展望的是基因重组疫苗(recombinant vaccine)及腺病毒载体疫苗(adenovirus vaccine)。根据以往数据,这些是比较有效的。至于信使核糖核酸(mRNA)疫苗或者全病毒疫苗,反应是没那么理想的。当然新冠病毒是新的,暂时不知道哪种疫苗较好,最终哪种疫苗跑出,要视乎临床数据。第一期数据看安全性,第二期数据看它有没有效,这个可能才是最重要。
有些(研究团队)说已进入第二期测试,但我相信没那么快。要有一个有效疫苗,可能要一年半到两年,因为第二期需要更多的自愿者参与,而且注射之后,要等上三个月至六个月,看看自愿者身上是否有抗体,才能定断疫苗是否有效。其后还需要大量生产,数量是以亿计,这亦需要更多的时间。
所以在我看来不会是短时间,反而是长远至两、三年。可能会有一两种疫苗出现,但是否真的有效也是未知。反而沿用戴口罩及现有的治疗方案,其实是很有效的。港大有做基因重组疫苗及核糖核酸疫苗,现在已进入后期动物测试。我们希望在下半年可进入第一期临床测试。
上文节录自第216期《香港01》周报(2020年6月1日)《全球防治竞赛路上 港大传染病专家解构治疗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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