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物一电影】树大招风:云在青天水在瓶

撰文: 方太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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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国欢以花瓶贿赂科长,但花瓶之意真的只指向礼物?

云在青天水在瓶。各安其份,是云就在青天上,是水就在容器里,但云与水非无关,水化为气、腾升而雾、雾为云复成雨,周而复始,但一样都是在何种状态就有何种样貌。

一个地方或一个人的人生,一样亦有其状态,有时却出现了不明自己为什么去了无法自安的状态——《树大招风》就是有关这样的故事,香港三大贼王叶国欢、卓子强、季正雄,做贼王有贼王样,做着做着都变了味。他们相遇、交接,但是在他们未认得对方之前——在一间酒楼,一个酒醉呕吐、一个叫侍应换饭、一个正等侍应带位。他们对对方无所知,风声却由此而起,三位大贼要在回归前联手做坛大嘢。后来卓子强因此流言而用尽方法寻找另外两位贼王,却不知道他们早以见过对方。

他们相遇的地方叫风满楼,有如山雨欲来的香港,各路人马聚集在此,却又未知何去何从。

三个贼王在风满楼相遇,他们却不知道对方。

花瓶‧香港‧礼物

如果金像奖更诗意一点,有一个奖是给予最有隐喻的道具,那么《树大招风》里各式各样或大或小的花瓶,必会入围。当他们第一次在风满楼里遇见对方,各有前因后果,叶国欢正将一个花瓶送给陈科长,数天后他将用三十万元赎回这个花瓶。因为这三十万,他获得了走私电器要用到的批文。

三个大贼,季正雄专打劫、卓子强绑架富豪、叶国欢原也打劫,却发现打生打死,给人压价,不及走私电器来得赚钱,贼也变阵。他剃掉胡子,戴上领带,由拿枪变为拿一个花瓶,由杀人变为求人,但这却不会是他第一个要拿的花瓶。

后来他的货与人都给公安押下,叶国欢只得去求另一个科长,龙科,再送上另一个花瓶,对方却摆姿势。虎落平阳被犬欺,贼王本就不是建制内,是反制度的人,现在得在制度内跟随一套潜规则,压抑之至,可想而知。

难忘戏里叶国欢去接回货及人,点烟给公安,公安拍了他持打火机的手两下,显示“好了”,如此叫人心酸。以为一切摆平,人救到货半路又被劫走。叶国欢又得去求公安局宋局长,一切都不过是套,可能那抢货的两小厮也是宋局长安排的,叶国欢想发难,宋局长打烂花瓶,放下一把枪、一杯茶在桌上,做中间人的方老板唯有从厕所取来小花瓶,要他认低威,叶也只好喝掉茶,取过花瓶交与宋局长……

总觉得这花瓶的设定十分有意思,香港是一重意思、风满楼是一重意思、这花瓶又是一重意思。花瓶是礼,人类学家Marcel Mauss写有《礼物》一书,送礼是社会中的价值交换行为。

花瓶是礼,是送来又归回的东西。在叶国欢与那些科长局长处,统归是一场有关利益的交易(无论是台面还是台底)。而回到整部戏发生的时间,1984至1997,香港何尝不是经历送来又归回,从一对手到另一对手,中间统归有关利益。

做贼王时的意气风发,后来在靠拢走私市场时全没有了。
做贼王时的意气风发,后来在靠拢走私市场时全没有了。

擦身而过的故事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编剧是有意让他们相遇之地叫风满楼吧?三个贼王都是内地人、他们相遇的地方亦在内地,但这由此至终是一个香港故事,又不止是香港故事。97前的香港风雨欲来,人心躁动。电影一开始季正雄因被查看身份证而杀死三警,接续的画面的有关香港前途的新闻报告,邓小平与赵紫阳并排而企,镜头一直拉远,女声在说:“协议中有关香港的安排,不是权宜之计,这些安排是长期的政策,它们将写入为香港制定的基本法。”

镜头拉开,季正雄一边抽烟,一边烧掉那已曝光的假身份证。“五十年不变。确保《联合声明》不受干扰地全面贯彻实施。是中英两国的共同利益,也是我们双方共同的责任。”女声继续。

同行一起看《树大招风》的朋友说想起了刘以鬯的《打错了》,因为错过一个电话,一个人的命运由是变改。如果戏中卓子强没有因为生气掷烂电话,他应该一早联络到了另外两位贼王,可以实现他轰轰动动用炸弹炸回归典礼的大计。

我却觉得这更像刘以鬯的《对倒》,他们相遇,他们离去,却不知道对方的人生对自己的影响。

2000年我们有场在窄巷楼梯擦身而过的《花样年华》,指向的是六七暴动前短暂的欢好。今年是六七暴动五十周年,我们有在风满楼里相遇不相知的三个贼王,他们不可在青天也不能在瓶,无法回头又无所安。

或许我们亦复如是。

《树大招风》是一个关于香港的故事,在金像奖夺得多个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