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守佛教道场|82岁女尼守百年道场两遇贼 徒儿入红尘恐无人继承
屹立大屿山羗山的佛教道场紫竹林,已有逾百年历史,当初亦曾热闹过,如今却是一片冷清,只剩82岁老住持定满法师独守打理。道场远离尘嚣,人迹罕至,近年却两度遭盗贼侵扰,最近一次发生在今年3月底,定满法师预留作维修电线及治白蚁的10万元现金被窃,事件惹起社会关注。《香港01》其后造访紫竹林,定满法师娓娓道来禅林兴衰,昔日大屿山全盛时僧尼众多,单单是紫竹林就有约30名妈姐退休后在此居住,道场亦收养穷苦人家的小孩为徒,最多有十多名徒弟修行,原以为有人可继承衣钵,奈何众徒弟无法看破红尘,摆脱不了贪嗔痴,纷纷下山投入俗世。随着社会发展,此际物欲横流,愿意出家者更少,定满法师慨叹紫竹林百年道场的香火恐无以为继。
大屿山道场寺院多建自清末民初
记者采访当日,定满法师如常一人在门前打扫,附近居民都暱称她“定满师”,而她看到陌生人来到铁闸前即提高警觉,似乎仍犹有余悸,获知记者身份后,仅愿隔着铁闸受访。她解释,紫竹林并非首次遇窃,2018年她更被贼人所伤,基于安全考虑,紫竹林已不再对外开放,出入口更加装铁闸,只有相熟的善信可进入道场。
大屿山有不少佛教道场及寺院,大多是清末民初来港避难的僧人兴建,著名的宝莲寺(当年称大茅蓬)是其中之一。这些寺院分布在昂坪、鹿湖、羗山、地塘仔、灵会山一带,合称“五大禅林”。香港大学有学者曾经做过“鹿湖口述历史计划”,统计过单单是鹿湖一处就至少有38间道场。
僧尼生活清苦互通消息互助
定满法师俗名苏定满,2岁被带上山,10岁剃度出家,18岁在宝莲寺受戒,法号释乐道。过去80年来,她见证着紫竹林,甚至各禅林由盛转衰。她忆述,当年大屿山僧尼众多,在山野隐修,平日耕田斩柴,收成则担菜落山售卖,生活清苦,但各禅林互通消息,有事则奔走相告,“边个(出家人)有病,就念观音菩萨、念佛,无电就一直添煤气灯,大家轮流,一晚念到天光,念到他过身,就用化身炉(火化)”。
上世纪一些乡间穷苦人家因生活困苦,会写“送帖”将子女送给寺院抚养;亦有些基层村民忙于工作,将子女交予道场暂托。定满法师表示,当年紫竹林也收留了这些小孩作徒弟,再加上近30名与师公师父相熟的退休妈姐在此居住,道场也颇为热闹。
昔日佛教道场具托儿养老功能
大屿山居民谢世杰曾协助港大学者完成鹿湖口述历史计划,接触过鹿湖僧尼及其抚养的儿童,他指昔日佛教道场多肩负托儿养老的功能,“师父好慈心,(小孩)住鹿湖要去大澳返学,师父就孭住佢放喺兜内,行落大澳都要一个钟,放学又要带佢哋返嚟”。
养老方面,当年的妈姐大多信奉佛教,部分人退休后到道场养老,而她们最关心生养死葬的问题。谢世杰指,当时有所谓“入份”的制度,妈姐在道场放下一笔钱,就在此养老,往生后,道场会负责处理其身后事。
徒弟动凡心落山道场恐无人承传
而紫竹林全盛时期有十多名徒弟,定满法师原以为总有一、两个徒弟可继承衣钵,奈何各人长大后均出外发展,唯一一个曾剃发(但没有受戒)的徒弟,最终也动了凡心,有一日跪谢师公及定满法师后落山嫁人,道场承传的希望如泡影破灭。定满法师也理解徒弟离去的原因,解释道:“好似你(记者)咁大个就识啫,佢(徒弟)两、三岁拎咗去佛堂,佢唔系自愿㗎嘛,唔系看破红尘,唔挨得,挨到二、三十岁就会走啦。”
山上清修生活艰苦,随着时代变迁,愈来愈少人愿意出家,类似紫竹林的小道场大多无人承继,或荒废或出售,佛门清修地逐渐破落。2010年鹿湖出现骨灰龛场时,曾有人游说定满法师出售紫竹林,早日安享晚年,“佢哋话我折堕㖞,我由佢讲啦,自己修自己德”。
双亲欲接回家 因师公师父恩情谢绝
回首往事,定满法师提到自己也曾经有下山的机会。她指年幼时双亲曾到紫竹林接她回家,“当时师公师父揽住唔畀我落(山)……师父好锡我”,由于难忘师恩,她唯有拒绝父母好意,留在紫竹林修行,并成为紫竹林的传人。
紫竹林百年香火,传至定满法师这一代,似乎已后继无人,她坦言可惜,“我好心痛,我挨得好凄凉㗎,咁有咩办法啫?”她既无儿女,更曾想过叫苏家姊妹出家继承衣钵,只是无人答应。她强调:“唔出家一定唔畀得佢,佛堂一定要畀出家人。”而师公当年也留下遗嘱,紫竹林如无人继承,须交予宝莲禅寺处理,故唯有遵守其遗愿。
道场或寺院多属僧人私产
《香港佛教史》作者邓家宙博士指,紫竹林师公的遗嘱、定满法师想找俗家姊妹出家继承,均属典型处理私产的做法。他解释,古时佛寺多由国家出资兴建,业权不属于个别僧人,但南来避难的僧人不谙港英法律,不懂注册慈善团体或信托,多以个人名义持有物业,故道场或寺院虽因弘法关系开放予公众参拜,但实为僧人私产。按乎此理,信众的捐款及香油钱,也是僧人的私产,只是普罗大众甚少考究产权的问题。
邓强调,住持为保留物业作弘法之用,一般会指定徒弟继承庙产,故逐渐演变成“子孙庙”的模式,世代相传。如住持没有徒弟,将物业转赠其他寺院或僧人,也是惯常做法,有些僧人更身兼多间道场的住持。倘若住持没有立遗嘱,往往引起其俗家亲友争夺业权。邓坦言,近十年涉及道场的业权纠纷屡见不鲜,部分后人无意弘法,一旦取得业权,便转手出售图利。
为免道场或寺院无人继承,僧人会预早物色继承人,“无咩人会天生想出家做和尚,如果唔系有咩特殊嘅经历”邓家宙坦言,定满法师提及基层家庭写“送帖”送上山的小孩,正正是潜在的继承人。
邓表示,清末乃至战后,穷苦人家将子女交由他人抚养,并不罕见,“至少有师父养,有瓦遮头有书读,生活有个保障”,僧尼意识到寻找继承人非易事,也愿意收养儿童供书教学,并从中挑选传人。
退休妈姐姑婆屋当道场
至于定满法师所提及的妈姐,多是顺德等地梳起不嫁、离乡别井打住家工的女性,多信奉佛教,退休后多结伴购买姑婆屋,生养死葬互相照顾,选址多邻近寺院,甚至将姑婆屋当作道场。不少妈姐与僧尼关系良好,闲时到寺院修持,部分妈姐年老更出家为尼,邓解释:“妈姐反正唔嫁人,只有一样嘢分别,就系有头发和无头发。”
妈姐与僧尼一样,也会收养孤雏,“佢哋会各自收徒弟,两者都唔会强逼儿童出家或做妈姐,畀佢哋18岁自己决定,出家就系徒弟可以继承(道场),想出市区打工,妈姐有自己嘅网络可以介绍。”邓家宙续指,道场和姑婆屋算是旧时基层救济组织。
随着香港经济起飞,社会福利有所提升,七十年代又有免费教育,基层家庭状况显著改善,弃婴或写“送帖”的情况大减,连妈姐群体亦逐渐消失。邓家宙指,潜在继承人几近消失,加上社会日益富裕,甚少人愿意出家,大屿山各大道场也陆续式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