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语忌讳与地方命名——从汲水门到信德街

撰文: 01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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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期于香港粤语中的忌讳与委婉一文提到,语言忌讳与古代“迷信”有关,人们因害怕不幸之事来临,而避扩音及有关字词。同时,语言忌讳也与人际关系有关,为了避免惹人反感,人们会避扩音及被视为不雅及无礼的字词,更会因应听者的身份及近况,而调节及筛选说话的主题和用语,从而达到理想的传意效果。

粤语有着大量因语言忌讳而生的委婉语(euphemism),而粤语忌讳现象不单在民间流传,更能在官方文件中看见其影子。例如1995年法律改革委员会发表的《法律改革委员会发表售楼说明研究报告书》:“售楼书须注明建筑完成日期、交易完成的预计日期和交出空置管有权(俗称交吉)的预计日期。”当中就以“交吉”补充说明“空置管有权”。粤语忌讳甚至会影响地方名的官方命名,以下将为读者解析数个本地与粤语忌讳有关的地方名字由来。

一、汲水门

汲水门是香港大屿山东北及马湾之间的海峡,当处水流急湍,因此得“急水门”之名,“急水门”一名早于明代郭棐《粤大记.广东沿海图》(1595年)便有所记载,见下图:

“急水门”一名早于明代郭棐《粤大记.广东沿海图》(1595年)便有所记载。(作者提供)

“急水”一语,可能让人联想起“意外”、“水灾”及“危险”,对以打鱼为生的渔民而言,尤为忌讳。因此,粤语以近音字“汲”(kap1)委婉取代“急”(gap1),最终变成了“汲水门”。根据张之洞着的《广东海图说》(1889年):“汲水门本作急水门,今皆书作汲。”由此推断,此一更名最晚于清末已经出现。“汲水门”之名改得相当巧妙,一方面避免直接提及渔民的忌讳“急”,但同时以其近音“汲”来提醒行经船只要注意水流。

二、乐富

乐富位处九龙北狮子山山脚,相传曾有老虎在当地岩洞出没,因此当地原本名为“老虎岩”。可是由于对“老虎”的忌讳,害怕虎纵再现,加上以“老虎”为名煞气大,故在1970年代,港英政府在征集居民意见后,把当地改称为“乐富”(lok6 fu3),取“老虎”(lou5 fu2)的谐音。更名后当地居民不但没有对新名感到抗拒,反而认为“乐富”有“安乐”及“富足”的意思而加以接受,后来当地新建的屋邨及地铁站均以“乐富”来命名。有趣的是,本地居民为何只对“老虎”有所忌讳,而不曾有人提出要为“狮子山”更名?盖因香港历史上,只有虎患而没有狮患,而且“狮子山”不是住宅区,不会引起居民心理反弹。不过,虎患问题始终不常见,因此“老虎”也不算是香港粤语中常见的忌讳。然而,在国内部份地区,例如温州,历史上曾出现过严重的虎患,百姓闻虎色变,故惯以“大猫”委婉替代“老虎”。

三、调景岭

吊颈作为常用的自杀方式,自然让人感到毛骨悚然,若然以“吊颈”为地方命名,可算是“忌讳”中的“忌讳”。1905年加拿大籍退休公务员伦尼(Alfred Herbert Rennie)在香港将军澳营运面粉厂,因经营不善,该厂不幸于三年后倒闭,同年伦尼自杀身亡。传闻指他在面粉厂内上吊自杀,该处因之被称为“吊颈岭”。“吊颈”一词不单让人感到“不吉利”,更让人产生莫大恐惧。时至1950年代,当时社会局救济署署长李孑农以其谐音“调景岭”取代“吊颈岭”,“调景”意为“调整景况”,不含不吉利的联想。下图为50年代运作的“港九各界救济调景岭难民委员会”驻营服务处,可见当时英语地名不变,仍为Rennie’s Mill,至1997年后才改用粤语音译Tiu Keng Leng(从拼音可见“景”读“颈”,而“岭”为白读音),一直沿用至今。

50年代运作的“港九各界救济调景岭难民委员会”驻营服务处。(作者提供)

四、秀茂坪

对于秀茂坪的名称起源有两家之说。一论认为当地属“坪”,即形势广阔而稍高的平原地,从前该处一带长满“苏茅草”,“苏茅”(sou1 maau4)谐音“秀茂”(sau3 mau6),加上“坪”便成了“秀茂坪”。一论则认为“秀茂坪”原名是“扫墓坪”,因为当地一带曾为坟场,日治时期更是皇军屠杀本地华人后埋葬尸首的“乱葬岗”。由于从前清明时节有不少人到该处“扫墓”,故被称为“扫墓坪”。虽然中国文化重视慎宗追远,“扫墓”是对先人表达敬意和缅怀的活动,然而“扫墓”难免让人联想起“死亡”及“阴间”,属忌讳类的大凶。为了避免直接提及“扫墓”这个忌讳词,港英政府在城市发展过程中遂把“扫墓坪”改名成“秀茂坪”。

五、信德街

位于铜锣湾避风塘附近的“信德街”(Shelter Street)原名为“舒潦涛街”,由英文直接音译而成。可是在粤语中,“舒潦涛”的“舒”(syu1)与“输”同音,“潦涛”又与“潦倒”的发音接近。可想而之,每逢提及“舒潦涛街”,难免让人联想到“输潦倒”。港澳地区以贸易为主,赌风盛行,对商家和赌者而言,“输潦倒”三字尤为忌讳,做生意或赌台上不单止“输”钱,后续景况更是凄凉“潦倒”。从翻译角度,以“舒潦涛”作为Shelter的粤语译名并无不妥,但顾及到其发音容易使人产生负面联想,最终港英政府在1970年代把“舒潦涛街”改成现在的“信德街”。“信德”语义既正面,发音又与Shelter相似。

位于铜锣湾避风塘附近的“信德街”(Shelter Street)原名为“舒潦涛街”,由英文直接音译而成。(网上图片)

传递讯息是语言的基本功能,过程中需要顾及社会文化规范、说话可能带来的“后果”,以及别人的面子和感受,才能满足彼此沟通要求。因此,不管日常交流,甚或部份地方的命名也相继出现“避俗求雅”及“趋吉避凶”的倾向——因忌讳“吊颈”,故把“吊颈岭”改成较为中性的“调景岭”;因忌讳“输潦倒”,故把“舒潦涛街”改成带褒义的“信德街”。若把上述各例进行简单归纳与分析,便会发现部份语言忌讳带“普遍性”,例如与“死亡”有关的“吊颈”、“扫墓”,而另一部份则具“独特性”,例如“急水”之于渔民的忌讳程度,远高于一般市民,这是由于渔民经常出海,遇上“风高浪急”,不只影响生计,更威胁生命,故宁缓勿急。

可见语言忌讳的产生,一方面来自人类对未可知的大自然共有的恐惧,另一方面则来自个别行业的特定恐惧。不论为顾及“大众”或是“特定群体”的感受,为地方、街道命名时,“语言忌讳”及“文化风俗”都经常被纳入考虑之列。

王晋熙
香港理工大学中文及双语学系硕士生
梁慧敏
香港理工大学中文及双语学系助理教授

详细内容请阅读第310期《香港01》电子周报(2022年3月28日)《粤语忌讳与地方命名——从汲水门到信德街按此试阅电子周报,浏览更多深度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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