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障人士难独赏艺术 港社企研发新系统 让艺术品揿得又听得!

撰文: 余思朗
出版:更新:

名画《蒙娜丽莎》就看得多,若然叫你形容,又该从何说起?有位女士双手放膝坐在椅上,微笑……我们用来形容艺术、意象的词汇原来贫乏得很,但却是失明人士一直以来理解画作甚至视像世界的方式。香港博物馆的设计向来视觉主导,健视人士逛起来或许不觉有何问题,但想像把双眼蒙起来,我们的博物馆体验又剩下什么?上到画作、展品,下至展品旁的描述,都没有把视障人士的需要放入考量——“不准触摸”的牌子、与作品保持两米距离,对视障人士架起一道又一道高墙,把他们从这艺术展示空间中隔绝出去。失明人士智明直言:“去博物馆好无意思。”香港理工大学博士生Rico Chen遂创办社企Beyond Vision Projects,为视障人士制作“触感听觉互动系统”(Tactile-Audio Interaction System),把画作变成可以触摸,配合声音描述。在理解视像世界的过程中,让视障人士重获自主。摄影:江智骞

Rico花逾3年时间研发“触感听觉互动系统”,把视障人士和艺术重新连接。

须经他人口述 无法独赏艺术

现时视障人士到博物馆观赏展品,需要依赖身旁健视朋友或导赏员描述艺术品大概的外貌、形状、大小,但始终经他人之口,视障人士和艺术品之间,仍恍似相隔万重山。在心光盲人学校任职社工20年的傅清华说,口头描述的成效很依赖描述者对画作的认识,不客观,亦不能得知失明人士到底从中能理解多少。

但即使描述得多仔细,视障人士仍无法靠一己之力理解视像,而目前博物馆对失明人士的协助就似乎只有一次起两次止的特设展览,独自欣赏展品变得不可能。透过“触感听觉互动系统”,视障人士可自主地欣赏艺术品,不断触摸和重播声音介绍,“他们可以随意摸、听,这给予了他们观赏的自主权,让他们更加肯定自己的能力。” Rico说。

旧方式:名画变点字 资讯太多难掌握

故事要追溯回10年前,来自马来西亚的Rico偶然在香港看到一个摄影展,骤眼看来和一般摄影展无异,但原来摄影师全是失明人士。主办单位在相片旁边加上了凹凸图,“他们把照片直接用点字的形式勾画出来,那是我初次发现原来可以这样把视像呈现给视障人士。”后来他来港修读设计与科技博士,“触感听觉互动系统”便自然成了他的论文题目。

他研究后发现点字并非传达视像资讯的好方法,若像复印般把影像制成点字图,便会导致资讯过盛,反而令到视障人士难以理解,摸出来一团糟。他笑说,健视人士太贪心了,总想看多点,但原来很多我们执著的小细节对视障人士来说根本无关痛痒,太多资讯反而混乱,失却了画作的重点。要看得清晰,原来先要造者放下贪念。

以《蒙娜丽莎》背景延绵的山景作例,健视人士看来是由近至远的重重山峦。他便尝试用不同物料造出立体感,但从试用者得来的意见却是“背景好多嘢。”结果连山也读不出来。原来视障人士的立体感弱,他们的着眼点反而是山脊连起来的曲线,因此只需平面勾画出山的形状,内里填满,保留弯弯曲曲的边线便可。

视障人士立体感弱,画在平面上,由远至近的立体视觉对他们而言很陌生。

画内暗藏机关 摸得揿得又听得

他先阅读跟画作有关的文章,从中选取画的重要元素,如山、眼睛、微笑,再以电脑制图,用特制纸张及墨水列印出来。经机器加热后墨水会凸起,便可供视障人士触摸。这些复制艺术品不但能摸,亦暗藏机关。画内设有按钮,按下后会播出该部位的介绍和描述,让读者能边摸边配合资料进行想像,于脑海重现画作。智明向我们示范按下蒙娜丽莎眼内的按钮,录音播出:“眼部及笑容,蒙娜丽莎是没有眼睫毛的。专家指出,当时的人都视眉毛和眼睫毛为不美观,所以当时的人都习惯拔走。然而,蒙娜丽莎的目光总是被形容为跟着你在房间里面行走。”

触感配合声音不但丰富了资讯,亦让视障人士能确认自己摸的是哪部位,“当录音说没有眉毛,可以马上摸到眼对上原本应该有眉毛的地方是没有眉毛的,在脑海中便能有个清晰的概念——眼在画的上半部分,而且是没有眉毛的。”心光毕业生Willis说。

①按钮:声音配合触感,让视障人士更能理解画的大概影像及比例。②纸质:和点字历史书相似,配合视障人士的阅读习惯。③2D图案:视障人士立体感弱,维持2D图像会更易理解。④不同粗度的线条:重要元素会以较粗线条表达,让读者更易知道画中的重要部分。
Rico和心光盲人学校毕业生合作,在设计上不断改进,配合视障人士阅读习惯。
心光毕业生Willis说,若视障人士先从触感对画作有基本概念,再向导赏员追问细节,可以把观赏过程变得互动有趣。

视障人士:“蒙娜丽莎好靓女!”

触感使视障人士能先对构图有基本概念,再向导赏员发问想知道的细节,双方多了交流,看画的过程更添乐趣,不再是导赏员单方面“说教”。

记者问智明,现在觉得蒙娜丽莎是怎样的?“靓女啰!笑得好甜!”众人大笑。社工傅清华接着说:“如果我形容给智明听,他或者不会觉得蒙娜丽莎的笑容甜美,因为我根本不会这样说,他的看法或着眼点和我不一样,智明觉得她的笑容很甜,但我不觉得甜啊!”透过触感,视障人士有了亲身和艺术品交流的平台,接收的再不只是别人的想法,一切想像和感觉都来自自己的视角。“她坐得很直,是放松的状态。背后有桥和海,通常别人形容的时候都只会集中于她的微笑。但现在知道原来是环境令她很舒服,所以笑得很轻松,很甜。”智明接着形容道,他说的时候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容,像真是看到可爱女性于眼前出现,现场众人都笑了。

“我们的想法不是把健视人士的视角传达给视障人士,而是提供一个平台让他们接受视景资讯,让他们参与其中。” Rico说道。“我记得有位视障朋友对我说:‘不要只留意残障人士不能做的事情,留意他们能做的事情。’很多时候他们看世界的角度都和我们不一样。”他举例,当他和智明去吃饭时,他会先留意到食物的味道,智明却会先留意食物的质感;又或者视障人士会留意到蒙娜丽莎身后背景的小桥,而健视人士往往只专注其容貌。

“我从不知道大佛长什么样子”

除名画外,Rico还设计了一系列的“香港风景”展示香港面貌——天坛大佛、维港景色,未来还有电车、庙宇、街市等。明明能亲身去,为何要从画上理解?把视障人士阅读名画的困难放诸于生活各层面就能稍稍理解——一切我们视为理所当然的风景都是他们难以想像的。

“天坛大佛我去过3次,记得楼梯很长。别人说大佛好巨(大),金造的,很厉害,又说祂很慈祥地望住世界,我说:‘哦。’其实我从不知道大佛长什么样子。我只知道他是一座嘢,盘膝而坐,样子平和像是与世无争。那时候想:‘算啦,至少都叫来过一个香港著名景点。’”智明说。

在健视人士眼中,说到“佛”继而浮现的影像,在视障人士脑海中是一片空白。Rico指,“有些视障人士的社交圈子很小,我们希望能鼓励他们探索自己身处的城市,和朋友分享自己的看法,不再只是被动地接收资讯。”

智明说,天坛大佛听过亦去过,却从不知“佛”的样子。

丰富形容词 增强立体感

“现在我知道慈祥的样子是眼睛半开,慈祥原来是这样的表情。”智明说。社工傅清华补充,“我们一直很重视丰富视障朋友的描述,但比如关于情绪的形容词,开心和不开心中间还有很多种情绪,单靠言语他们很难理解或想像,但加上触感,他日后便知道原来慈祥的样子是这样,学多了形容词。”

视障人士对图像的陌生,亦使他们的立体感较弱。比如楼梯,视障者从亲身走楼梯的过程中,会知道楼梯是一级级,却大多不能想像远看楼梯时,远的梯级看起来会较小,如梯形般。若有可触摸的平面图辅助,勾画出大概,在脑海中便易于出现画面。除了立体感,还有比例,“如果只是我单方面的形容,他不会理解事物的比例,但如果有成幅图,主体的大小,亦能摸到背景很多细节,很多人描述蒙娜丽莎都是形容她的笑容、坐姿,忽略了背景,但背景亦有很多意思,当视障人士能自己看画,就能发掘更多东西。” Willis说道。

心光社工傅清华担任导赏员逾20年,“我们以前觉得视障人士永远无办法理解视觉资讯,惟有在背景资料上说多点,现在终于可以有较完整的观赏体验。”

每套成本500元 博物馆不欲引进

“触感听觉互动系统”装置用的纸张与印料和视障人士惯用的点字历史书相似,用不同图案和不同密度的点来形容画的不同位置——衣服是波点;山是横间;海是斜间。这是盲人点字历史书中地图形容不同国家边界的形式,视障人士亦习惯以这种形式来阅读凸图,读的时候能轻易分辨画中各个区域。

画中以不同大小密度的点点代表不同区域,使读者较易对画作有大概印象。

装置的设计以及制作并不复杂,成本低,想法先行。在系统成形后,Rico曾主动联络大大小小的博物馆和艺术机构,提议他们配置。对方友善回复:视障参观者人流太少,我们资金不足,然而每套系统的成本只是500元。“他们总是有视障者不去博物馆的偏见,但其实是博物馆没有足够设施协助视障者,他们才不再去。馆方对融入视障人士的态度仍然是很保守。” Rico叹道。

智明说,视障人士的娱乐和艺术活动少得很,“大家都太集中于视觉效果,忘记了我们有其他感官。3D立体声带来的感觉有时比视觉效果来得更震撼,但博物馆根本没有发声及可触摸的展品,我去到亦没有意思。”

你想看更多精彩的深度文章吗?请购买今期《香港01》周报,或点击此处:成为我们的订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