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港新势力.一|香港新方向—— 正在有机生长的“草根力量”

撰文: 郝子雨
出版:更新:

“改革”,“求变”,似乎是今年香港的关键字,尽管它们早已在各地政局频密出现,但之于香港,仍是前所未有的挑战。尤其是当反修例风波过后,中央先后出手制定《港区国安法》和修改香港选举制度,有人消极认定香港从此一落千丈,也有人积极相信有望促成良政善治——实际结果仍然有待时间验证,而接下来的选委、立会及特首选举,或可见端倪。
“爱国者治港”原则已被确立,原有的政治格局也被打乱,无论建制还是泛民全都面临重整——前者亟待打破既得利益纠缠,后者急需回归务实理性——在此变动时期,不少新生力量正蓄势待发,有的是传统政党的接班梯队,有的是不为人知的政治素人,有的是向来不问政事的港漂群体。他们的出现,将会给因政治争拗而疲软的香港注入怎样的元素、带来怎样的“港人治港”?

系列文章:治港新势力 · 二|议员二代、离地富二代:标签终会被务实撕下

清新、务实、生命力——打开“香港新方向”的网页,看到他们的文章,这些感觉便会扑面而来。这样的观感,或许也是他们的个性及态度。“我们办讲座场地费用都是大家AA(制)的⋯⋯即使阿Paul是主讲人,都要付钱,哈哈哈。”香港新方向的创办人之一刘畅笑着说。他口中的“阿Paul”王宇,同为创办人,亦是团体中法律专业的召集人。

这个无资金、无资源、无背景的“三无”团体,是由一群来自五湖四海、各行各业,生活在香港的人组成,于2019年10月创立,并在一年多的时间中迅速发展。其建设性的政策发言,逐渐出现于本港公众视野之中,获得不少关注。横空出世的香港新方向究竟是一群怎样的人?有着怎样的志向抱负?

代表所有以香港为家的人

去年7月,香港新方向开始撰写疫情相关文章,直击政府抗疫漏洞,并提出了不少建设性建议。尔后,有关本港政治、法制、产业等议题的文章陆续面世,落款则始终是“来自五湖四海、各行各业的一群人,矢志成为内地和香港之间真诚交流和信任构建的发声平台,倡导有为政府,打破资本垄断,为香港寻找一个新方向”。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如此神秘的新方向,究竟是何等人物?他们代表怎样的一个群体?

这要从香港新方向的成立说起。刘畅是一间新媒体文化传播公司的创办者,于2008年来港读书。“2008年在香港经历的两件事,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刘畅表示。2008年是“悲喜交加”的一年,四川汶川大地震的震撼与北京奥运会的骄傲在同年发生。对于香港而言,2008年亦是刻在“香港大事记”中的重要年份,在这一年,港人对中国的认同感达到巅峰。

王宇和刘畅希望香港新方向能够在困局中为香港提供新的方向。(黄宝莹摄)

据当时民调,有95%的港人曾为四川地震捐款。那个时候,刘畅刚到港数月,他清楚地记得,无论是在校园的大屏幕,还是外面的茶餐厅电视机中,都在滚动播放灾区的新闻。“当时的社会氛围,就是‘自己家出事’的感觉,人们都在对着屏幕中的新闻流泪,没有‘你来自哪里’的区分。”不同社会团体的募捐随处可见,刘畅不止一次地看到有人将钱包中所有的钱都放入了募捐箱:“这对我而言非常震撼⋯⋯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喜欢上了香港这座城市。北京奥运会时,我们全校的同学一起迎接圣火,观看直播,欢呼雀跃。当时在讨论区中看到的,都是对中国夺冠、升国旗的自豪。”

在这样的社会氛围中,很难不为之动容。刘畅选择了留下来,工作、成家,也有了小朋友。在这座他喜欢的城市生活的过程中,他也逐渐发现,在社会的表象之下,隐藏着许多问题。“当你在这里,每个政策决定都会影响到你的生活。而我们遇到的问题,也正是所有香港人会遇到的问题。”他举例,如有了下一代后,便要考虑小朋友的读书问题,但他发现,香港的托育政策并不完善,没有足够的全日班去“解放”需要返工的双亲。奇怪的是,香港实行鼓励生育的政策,却无基本的配套。要知道,不是每个家庭都有能力、愿意聘用家佣,况且,照料下一代并非只是家庭的责任,更是政府乃至整个社会的责任。

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刘畅指出:“这些问题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你甚至不必刻意去研究房屋、医疗、教育等政策,它本身就与生活紧密结合。每当遇到不合理且未被解决的问题时,我会去思考,去探讨原因及解决方案。”

王宇是执业刑事律师,巧合的是,他与刘畅同年来港,亦感受到当年的社会氛围。不同的是,由于职业的需要,看新闻、了解政策是王宇的“每日必修课”。“我学的是法律,工作是刑事案件,每天都要看新闻—因为很可能某则新闻中的当事人,日后会成为我的客户。”他开玩笑道,“我们的行业,天然与政策挂钩,如2019年的反修例事件,其实就是法律领域的事情。但从2008年到现在,历经国教、奶粉事件、伞运这些事,人们的认同、归属感呈螺旋式下降,愈来愈离心⋯⋯我们便开始思考:到底怎么了?”

王宇是执业刑事律师,他说2019年的反修例事件,其实就是法律领域的事情。(资料图片)

对法律从业者而言,2019年的社会运动带来的冲击是相当大的。王宇指出,当矛盾不断升级,无论是身体还是观念上的冲突,都在逐渐两极化,这是所有人都未曾经历过的。“我是做刑辩的,但也正因如此,我才深知香港是一个没有什么暴力因子的社会。从动口不动手的状态,演变到每星期的街头暴力,令我觉得,似乎在那些时刻,法律是有真空状态的。社会突然分阵营了。我们充满疑问,也会去思考原因。于是,我们这些来自各个行业、跨背景的人,在下班后会聚在一起讨论,分享看法。”

是的,无论是生活经历中难以避免的“与政策打交道”,还是当社会氛围紧张时进行的追问与反思,都是任何在香港生活,以香港为家的人会面对的。而香港新方向代表的,正是这样的群体。王宇真挚地说:“我们在香港十几年了,我们也是香港人。其实大家不必将内地人与香港人区分开来。我们当中确实有内地成长背景的人士,但同时,我们亦是以这里为家的香港人,想发出自己的声音。”

与“同路人”一起有机生长

如上文所述,一个没有政党、资金等背景的团体,就这么慢慢地发展出不同的部门,也拥有了许多会员及“同路人”。他们像是具有生命活力的树木,正在以有机的方式成长、发展着。他们习惯于称有意加入他们的、或志同道合的人为“同路人”,意在携手走过未知的路,通往美好的愿景。

2019年反修例运动中,任何在香港生活的人都受到了很大的波及。“当时产生最多的感受,就是无力感、挣扎感,以及对政府处理的不满与失望。但是,在无力与失望以外,我们并未放弃希望——我们对‘一国两制’的希望一直都在,而我们心中那个多元、包容的香港,也一直都在。”刘畅忆述道。由此,他们希望建立一个组织,能够在困局中为香港提供新的方向——这便是“香港新方向”这个名字的由来。从一开始的十几个人,到愈来愈多人加入,他们这才发现,原来有这么多志同道合的人。

香港新方向在去年7月开始撰写疫情相关文章,提出不少建设性建议。(资料图片/李泽彤摄)

香港新方向是一个较为垂直的组织,除了执委会、会员外,还有一些“同路人”。新方向在各个地区建立了“地区互助群”,也就是街坊之间守望相助的群。在2020年初,香港爆发新冠肺炎疫情。得知内地来港学生的口罩严重不足后,香港新方向内的业界人士及地区街坊群联系了在港学生组织,开始为学生捐赠口罩。尔后,香港经济下滑,导致毕业生在寻找实习及工作时遇到很大困难,香港新方向又号召其内部各个行业的专业人士,为毕业生介绍工作实习机会。同时,专业人士亦会举办政策或知识普及的讲座,如王宇便经常担任法律知识分享的主讲。

在这样的过程中,吸引了街坊、学生、志同道合者的同行。当被问到香港新方向组成人员的背景时,刘畅思考了一会儿,似乎很难用三言两语表述:“我们的组成很有意思,从‘00后’的‘小朋友’,到六七十岁的长者;有刚到港两年的港漂,也有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有对香港比较了解的内地人,也有了解内地的香港人⋯⋯”

“自然而然”是刘畅和王宇在讲述香港新方向筹建过程时,使用最多的词。刚开始,只限于一些志同道合好友的聚会讨论,随着愈来愈多的“同路人”加入,香港新方向亦开始探寻新的方向。除了垂直的组织构成是有机发展外,横向的功能分区也是有机生长的。“我们的组成,是根据在发展壮大中的实际需要产生的,而非一早设定好的。”刘畅表示。

王宇认为,“有机生长”的方式最“贴地”,也更贴近社会,脚踏实地。在一步一个脚印的前行过程中,他们秉持的,是“能帮一点算一点”的本心。“先不要讲那么多高屋建瓴的内容,我们先做的是最基本的事情,在做事的过程中,透过同路人反馈的不同需求,再逐渐建立我们自己的部门与功能,如当大家关心抗疫政策时,我们做出了一系列相关政策的研究分析。”

至于前文提及的“活动参与AA制”,刘畅解释道,首先,草根团体确实没有经费来源,只能用“众筹”方式举办活动。而之所以采用“AA制”,亦是为了传达一个态度——听讲座,学习专业知识,是大家共同想做的事,理应一起分担财务。同时,这种方式会令每个人有“自己是一份子”的参与感。

对于一些成熟、资历深厚的政治、社会团体而言,香港新方向更似一间年轻的初创公司,大家因着共同理想走到一起,白手兴家。虽然一切都处于探索阶段,更无资金与大台,但这避免了因被组织结构推着走而失掉个人价值感、创造力的困局。

立法会本是讨论政策的平台,但当社会逐渐“归边”,议会也只停留在表面的支持或反对。(资料图片)

“yes or no”背后缺方案及论述

人们开始“站队”,社会逐渐“归边”,同时,对于政策的讨论,似乎也仅停留在表面——支持或反对。香港新方向希望带出更有深度、更有意义、对社会更有价值的全民性讨论。刘畅指出:“现在很多政策讨论的焦点在于‘yes or no’,这样的话,社会便不会进步。无论如何表态,都应有一套论述—同意的话,请讲出好处;不同意的话,请给出更佳方案。”他认为,智慧并非只来源于某一个人或是某个政治团体,而是民众。而政府在作出决策时,并无全民性质的讨论,恰恰是忽略了这一点。

一方面,全民讨论可为政府施政找到改进方向;另一方面,也会延续市民对关于自身生活的政策的重视。刘畅表示:“香港新方向想要为香港带来良性的政策讨论,为香港的未来提出一些方向性建议,希望令民众重燃热情—政策性的热情,令每个人都能够参与到社会的进步当中。”

王宇对此表示认可,然而,他亦认为,吸纳民意固然是前提,但民意也需质素保障。“有质素”的民意,并非只是做选择、判断题,而是要确保答题者掌握足够的信息以做分析。当政府未能提供足够的信息量、只是抛出题目时,民众的选择、讨论便只会流于形式。“所以,当我们在倡导全民大讨论时,更希望透过香港新方向的平台,提供给大家足够的资讯、资料及分析。”

香港新方向有着自己的研究部门,根据不同的议题分为六个小组:政制改革小组、房屋政策小组、教育及青少年发展小组、社会福利小组、产业经济小组及医疗平权文化小组。有趣的是,这些研究小组的构成,不仅有专业的研究院与从业者,亦包括对此领域感兴趣的其他非专业成员。刘畅解释道:“我们始终认为,一个人的智慧是有限的。除专业人士外,加入第三方视角十分重要,可提供普通市民的观感与意见。这样的思维碰撞会打磨出有趣的成果,也更符合市民实际需求,更易向公众解释。”

王宇坦言,香港新方向的政策研究及方案并不能达到专业学术报告的水平,却是以市民的实际需求为出发点,采用“由问题去找答案”的思路进行政策研究。他们会在学生、地区街坊、专业人士等群体中做小型问卷、小型访问、线上线下交流会,以收集大家最关心的问题。在寻求相关学者、研究机构、行业人士的意见后,研究小组会做讨论及分析。

当香港新方向关注的议题领域逐渐拓宽,他们意识到,香港现时缺乏对未来方向的论述。这亦意味着,香港新方向的政策方案研究需要指导思想来进行更高层面的讨论。刘畅称,香港新方向的初心是改变香港,为香港找一个新的方向。“但要如何去做呢?”他自问自答,“我们不确定走哪条路才能实现,但并不排斥去尝试不同的路径。”

王宇表示,透过组织自身的不断进化和成员们对社会的思考,香港新方向现阶段的目标是希望香港能够进入有为的管治。他亦直言:“如此一来,参政、议政、参选就变成了无数路径中的几种。我们保持思维的开放,希望能够多方位、多维度地达致目的。然而,无论是为香港找方向,还是实现有为管治,都是不易的,亦不是一两个人当选议员就能够完成的——当然,这条路可能会比较有用,但也只是路径之一。”

有为的“港人治港”,才是解决香港困局的良方。(罗国辉摄)

有为管治下毋须“调解员”

香港新方向当中,不少成员有着内地的成长背景。刘畅认为这亦是香港新方向的优势所在:“我们熟悉内地的政治话语体系——这正是很多香港市民所欠缺的。香港目前并没有合适的机构或平台,能够令香港民众了解国家对重大政策、事件的解读,而我们希望自己有能力帮助传达这些信息,并在此过程中建立互信。”

但他同时指出,当实现了良好的港人治港及有为管治,本港年轻人有了出路,社会问题得到了解决之时,便再无需要“中间人”了。王宇表示认同,并表示香港新方向的志向本来并不在于做“调解员”,但当港府管治能力欠佳,导致社会矛盾激化,香港新方向亦不介意去扮演“中间人”。但最终,港人治港、有为管治才是解决这些问题的答案。

对于陆港两地的矛盾,王宇认为,这只是本港深层次社会问题爆发过程中的产物。他举了一个简单易懂的例子:就像一个人“爆暗疮”后,去美容院清理表面的暗疮只是治标不治本,应做好身体内部的调理。“同理,在香港不断爆发问题的过程中,两地矛盾只是一个表象,不要停留在这个表面的现象上而不继续追问。”。

刘畅表示,为鞭策政府改善管治思路,应为其设立KPI(关键绩效指标),以考察其施政效果。“自选举制度改革以后,政府有了很好的施政环境,所以要展现出其施政能力。始终,香港自己的问题还是要靠自己来解决,这才是善治的核心。”

上文刊登于第265期《香港01》周报(2021年5月17日)《治港新势力蓄势待发》。如欲阅读全文请按此试阅周报电子刊,浏览更多深度报道。

265期《香港01》周报精选内容:

【封面报道】“少干预”人口政策 “少子化”后患无穷

政府购入奥运转播权 推广体育不能单靠电视

以色列冲突管理失败告终 不解决以巴矛盾 和平只是表象

治港新势力蓄势待发

从铁路到“蛮驴” 中国物流大爆发

“终审法院”续封特朗普帐户 网上言论该由Facebook仲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