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当“洗脑”统治了我们】拆解思想控制 重回人间正道
近年常见“洗脑”一词。要弄清谁人被洗脑,谁人企图洗人脑,由日本医学博士、精神科医师冈田尊司所撰的《当“洗脑”统治了我们:思想控制的技术》一书,绝对有助厘清事实,给出答案。更重要的是,这本书还教晓大家免遭洗脑的“解洗脑”方法。
撰文:李道
市面上有关洗脑书籍愈出愈多,每每是从宏观社会角度去谈,鲜少论及精神医学和心理学。冈田尊司强调,本书借由潜意识心理学与行为主义心理学的观点,来剖析思想控制的原理与手法,包括详谈催眠与暗示,以及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等。事实上,一般认为洗脑主要用在政治方面,但思想控制还广泛见诸新兴宗教(亦即邪教)、黑社会、商业推销等方面,冈田尊司便帮助不少人摆脱洗脑,书中有他的案例分享,以及历史上重要的洗脑事件。
怎样洗脑:引入隧道再隔绝外界
何谓洗脑?冈田尊司分享了负责调查恐怖份子的以色列心理学家Ariel Merari的“隧道”譬喻,当中包括两大要素:一是与外界彻底隔离,二是不走到出口看不见光。
恐怖份子是如何炼成的?投奔者会被安排进入小团队,24小时与集团成员共处、受训、吃大锅饭,尽可能隔离外界的生活与资讯,反复接受同一思想─这不是个人思想,而是团体内无法颠覆的思想;相关“隧道”会令他们不知不觉接受相关规则与价值观。其“出口”则是成为“英雄”,执行自杀式炸弹袭击等恐袭,组织会把执行者的死营造为既定事实,所有同伴均认定他必将“光荣赴死”,完成任务;此外,组织还会灌输伙伴意识,逃离不仅是背叛情谊,更是蔑视了自己的存在,因而形成集体压力及自我实现的欲望。
作为日本人写的书,当然谈及奥姆真理教。该教跟许多邪教的手法大同小异,一方面隔绝信徒与亲友的接触,另一方面要求完全服从教主,打动人的金句是“你会完成特殊大事”之类,否定或反驳教主或教义就会遭人攻击责难,总之“爹亲娘亲不及教主亲”,教会内“弟兄姊妹”才是信徒“真正”的亲人。
作者反复强调,被控方以为自己有自由意志作决定,实情却不然,譬如恐怖份子、邪教信众等也不乏知识份子或富裕中产。他在书末疾呼:“在资讯泛滥、现实感稀薄的社会环境下,我们的生活方式真的是自行决定的结果吗?我们真的做得到不受外在资讯与气氛左右、不囫囵吞枣、自行思考、对照历史而非个人经验判断,行动时还不忘冷静吗?”
冈田尊司指出,思想控制的第一原理是资讯的受限或过剩,第二原理乃进一步令脑部慢性疲劳,削弱思考的力气。书中提到一个实验,乃找志愿者进入一个隔绝感官的狭小箱子,除吃喝拉撒,皆被蒙眼、蒙耳等,实验人员要求他们“有多久待多久”─结果,少于一半人挨到一日,期间不少人还出现幻觉、妄想等,说明大脑不能长期处於单调、没有刺激的状态,以致可能靠自我想像来填满。
再进一步的实验乃在感官隔绝后,播放某一意识形态的声带,即锁在“隧道”又给予“出口”─结果不出所料,参与者在极度渴求资讯、刺激的基础上,无论内容是否违反原本的信念,都像海绵般在不知不觉中快速吸收和内化,因为这是保持大脑正常运作的唯一办法。神经生理学发现筋疲力竭(及邪教组织所派“圣药”)会令传导物质消耗殆尽,大脑因而停止思考与判断的功能,转为被动的机械化处理。
谁被洗脑:爱依赖者与易受催眠者
以上还不算最极端。现代洗脑始于俄国科学家巴夫洛夫(Ivan Pavlov),大家或对他的“喂狗摇铃,口水自流”古典制约条件反射案例不感陌生;当时,列宁对此发现非常雀跃,并开展了冷战时美苏“洗脑”版“军备竞赛”,其共产主义式思想改造营固然臭名远播,而美国中央情报局(CIA)开展的蓝鸟计划、洋蓟计划、MKUltra计划等,以及近年逼供恐怖份子的手段,同样恶名昭彰,书中均有详述。
冈田尊司在批判之余,还引用美籍精神医学专家R. J. Lifton的研究,提出思想改造的几个要素。这包括:环境控制,不单阻绝外界资讯与人际接触,连内在思考方式都加以限制;要求纯洁,意识形态是二分法,非善即恶;将理念定位为神圣科学,不容质疑;使用二分法教义式口号,分别代表绝对善良与绝对邪恶,价值观和思想不知不觉受口号控制;理想至上,教义优于个人经验与人生,而非符合自我特性成长;最后则是褫夺生存,善者方得生存,恶者会遭处死,唯一活下来是接受思想改造,建立符合其理念的人格。
那么,谁最容易被洗脑呢?
其一特质是依赖型人格,即缺乏独立性和过度顺从,无法自行作出决定,习惯把一切交给依赖的对象,包括诉诸别人或求神问卜。作者引述一宗家暴案例,指离家出走的少女居然视收留她的施虐男人为依赖对象,断言“我不能没有他,他不能没有我”;惟当对方因事入狱,女子另觅依赖对象,就很快将该男抛诸脑后。我们不难看到“隧道”元素:一方自觉穷途末路,一方给予新的曙光,相关思想控制未必是主动为之,而是被动促成,只要另外建立依赖目标,洗脑效果自然土崩瓦解。
另一特质乃是高暗示感应性,这多体现为易受催眠者。他们在接收资讯时缺乏判断是否可信的能力,容易信以为真,大多信仰虔诚,并且迷信灵异。其中,戏剧型人格和边缘型人格也包含在内,前者几乎自视为演员(或本身是艺人),说话夸张、渴望受关注;后者则害怕被抛弃,出现自我认同障碍。
作者引述一宗美国案件:一位女孩听到性侵分享时,忽然高呼自己也曾遭父亲性侵,其父起初想不起曾对女儿做了什么,但深信她不会撒谎;在多番逼供后,他才断续想起画面,更自认曾杀害妓女,而女儿后来还说被逼堕胎─结果,科学验明她不曾动手术,更是处女,事件才真相大白,惟父亲仍坚信自己的“记忆”属实……为何父女同时“撒谎”?理由或是他们一家均有高暗示感应性特质,难以区分现实与幻想,并将他人的话照单全收。
解洗脑:重建信任关系与给予爱
科学有助厘清真相,但心病还需心药医,“解洗脑”终须依靠心理治疗。上世纪六十年代,美国邪教盛行,社会因而出现大批“解洗脑员”,其手法是在家属认许下绑架当事人,将其囚于地下室像思想改造营般进行“逆向洗脑”─透过率先隔绝外界,尤其与邪教组织的联系,再反复灌输邪教是不好的,透过粗暴“对决”令信徒改变信念。然而,禁锢始终有违法律,加上不时触发反叛心态以致失败收场,故相关“解洗脑员”到七十年代便渐消失。
由于后来盛行、跟潜意识直接对话的催眠治疗容易衍生移情作用,不论佛洛依德抑或荣格的操作均存弊端,故冈田尊司推崇尊重当事人自由意志的“脱离咨询”,透过包容与共鸣建立信赖关系,重点是修复事主与家人的关系。他直言,不论是脱离邪教、黑道,还是吸毒伙伴、家暴伴侣等,协助手法都同出一辙,首先要接受对方的心情,不要公然攻击与否定,时刻保持中立,久而久之,当事人会由描述正面情况转而透露其他面向,这时就要帮他们另建新的支柱,脱离原来的错误依赖对象。
事实上,“隧道”除了关乎资讯,且还关乎爱。冈田尊司的思想控制第三和第四原理分别是充满自信地保证救赎与永恒,以及人类渴望被爱,恐惧背叛(最后的第五原理是禁止自行判断,保持依赖状态)。毕竟,被控者之所以误入邪教之类,错信所谓救赎、所谓爱,归根究柢是本身缺乏爱,尤其是缺乏家人之爱。
微观如是,宏观亦然;大道衰,妖孽生,也令“洗脑”有机可乘,期望逆转人生夺回自我价值;更可能发展至扭曲心理,一方面自恋地梦想成就大事,另一方面自卑地无法接受真实的自己,包括将恨意和怒气转至外在环境。心理咨询的步骤恰好相反,不再如洗脑般为情感火上加油,避免以攻击态度导向“敌人”钻牛角尖,而是帮助当事人客观自省、追求和解。
诚如冈田尊司所说,问题不在于思想控制的技法,尤其洗脑术也可用诸好的方面,例如帮助治疗酗酒、戒毒,以至优化运动员锻炼与应付读书考试等;至于坏的洗脑,则始终建基于人性的弱点与人生的课题,当社会与个人的关系或人际的关系瓦解时,相关问题就会变得严重,对于承受压力、心灵受创、渴望普世价值与爱情的孤独现代人,唯一自保方法是认识这些陷阱与危险。
说到底,避免跌入“洗脑隧道”,重在确保资讯获取多元、人生目标多元,以及维持良好的家庭关系和社会环境,为人们提供安全基地,这才是“反洗脑”的根本法门。
《当“洗脑”统治了我们:思想控制的技术》
作者:冈田尊司
译者: 陈令娴
出版:远流出版社(台北)
出版日期:2020年1月
上文刊登于第209期《香港01》周报(2020年4月14日)《《当“洗脑”统治了我们》 拆解洗脑术 重回人间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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