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上调消费税引致经济衰退 为何重蹈覆辙?

撰文: 卢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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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日本公布了一系列令人忧心的经济数据:私人消费和进出口总额下降,综合采购经理指数(PMI)跌至六年来低位,通胀离央行目标仍遥遥无期,国内生产总值(GDP)则大幅萎缩。更糟的是,这些数据所反映的,都是未受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冲击的日本。如今疫情发酵,这个全球第三大经济体不仅要继续承受去年10月上调消费税的苦果,而且可能在今年第一季度再次录得GDP负增长,陷入技术性衰退。
对日本首相安倍晋三来说,这无异于沉痛一击。其卖力兜售的“安倍经济学”实施七年以来,长期积弱的日本经济仍是增长乏力,浮沉并举,当中两次严重下滑都肇因于上调消费税。此次新冠肺炎疫情或是未曾料到的横祸,但未能汲取上次上调消费税的教训反映了日本经济的什么问题?毁誉参半的“安倍经济学”又该何去何从?

2月17日,日本内阁府公布去年第四季度经济数据,GDP按季倒退1.6%,折算成年率环比萎缩6.3%,创下2014年次季以来最大跌幅。此外,期内私人消费、企业设备投资及出口皆不乐观,分别按季下跌2.9%、3.7%和0.1%。

日本内阁府周一(3月9日)公布,经修正后,去年第四季度GDP收缩幅度扩大,由初值收缩6.3%(以年率计)下修至收缩7.1%。下修主因是企业设备投资下跌4.6%逊于初值估算的下跌3.7%。(资料图片/Bloomberg)

此前,市场普遍认为,受去年10月消费税提高两个百分点至10%的影响,占GDP比重过半的私人消费将受到冲击,预计第四季GDP将出现从1%至3.9%不同程度的下调。但最终6.3%的收缩幅度远高于市场预期,忧虑情绪重燃。独立宏观研究机构TS Lombard中国区总经理廖敏雄在接受《香港01》访问时分析,情况与2014年4月将消费税由5%提高至8%相同,经济在随后都迅速下滑,“这是预期内的。其他较为重要的原因还包括日圆在过去三年未能像‘安倍经济学’开始时那么容易获得贬值,以及全球贸易因2018年以来的中美贸易战而大幅下滑,依赖出口的经济体当然受影响最大,日本、德国皆为此类。”

事实上,为了抑制消费税及10月“海贝思”风灾对经济造成不良影响、避免东京奥运会后经济进一步走弱,安倍内阁在加税的同时推出了无现金结算积分返点等一系列措施,并于同年12月初通过了规模约26万亿日圆的新一轮经济刺激计划。有鉴于此,日本内阁府年初发表的新财年(2020年4月至2021年3月)经济增长预测指出,2020财年日本经济将继续受海外经济减速的影响,不过,政府去年底出台的经济刺激计划将产生支撑效果。预计就业、收入环境将持续改善,日本经济有望保持内需主导型的经济复苏。

然而,随着新型肺炎疫情发酵、恐慌情绪在全球蔓延,这一预测显得过分乐观了。直接经济影响已然显现,日本旅游业和贸易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冲击。与此同时,全国多地传出供应链中断、生产线受阻的消息,日本将被迫取消举办今夏东京奥运会的传闻也甚嚣尘上,“不安倍增”之说不绝于耳。2月25日,日本经济再生大臣西村康稔称,当局会采取纾缓措施,包括动用储备基金应对游客数目下跌、供应链中断等。他又表示,因应经济下行风险,故春季加薪及消费扩张十分重要。一星期后(3月2日),安倍正式宣布,将动用逾2700亿日圆储备金,十日内制订出第二轮应对措施。

一场本可避免的衰退?

日本是否会由此步入长期衰退?新财年的经济增长是否真如内阁府预测的那么乐观?此刻要为这两个问题下结论仍为时尚早。但可以肯定,日本的内需疲软,经济复苏的根基尚未夯实,安倍政府选择在去年10月提高消费税,无疑是拿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而且,尽管加税似乎“大条道理”,称是为了增加政府库房收入、协助应付不断膨胀的社福开支,以及减轻日益庞大的公共债务,但若细看从头,回顾去年那一场发生在日本“庙堂”之上关于“现代货币理论”(Modern Monetary Theory,简称MMT)的政策辩论,或许会发现上调消费税并非如安倍政府所想的理所当然。

去年初,关于MMT的公共讨论率先在美国引爆,并一路延烧至日本。MMT被推至“风口浪尖”与当地政治气候有关:左翼浪潮近年席卷美国,加上2020大选临近,民主党进步派提出了诸多迎合时代的政策主张,例如绿色新政、全民医保、联邦就业保障等。然而,这些深得基层民心的政策无一不牵涉巨大的公共投资,而美国联邦政府又债台高筑、频频遭遇“财政悬崖”,因此,持有这些主张的政客屡屡被问及“钱从何来”。

在“缺钱”这方面,日本政府也是半斤八两。“日本的公共债务很高,加上安倍(七年来)巨量的财政刺激计划和日本社会老龄化严重的背景,财政收入需要保证。”廖敏雄的解释一针见血地道出了日本政府的担忧。正是基于这个原因,日本政府才打算上调消费税。

日本社会老龄化严重,对社会保障体系和政府财政构成压力。(Getty Images)

不过,MMT支持者对此不以为然,他们提出了自己独到的看法,并在日本引起激烈讨论。MMT支持者认为,日本作为一个主权货币国家,政府在财政上本应没有任何约束。换言之,日本等主权货币国家实际上毋须通过征税或举债为政府开支融资,其征税的真正目的在于创造对货币的需求及控制通胀,而发行债券则是一种维持利率目标的操作。在他们眼中,政府赤字是常态,对于经济体的不断增长是必要的,若公共部门的支出小于收入,即没有出现赤字,那私人部门就无法实现金融财富上的盈余。

具体而言,MMT学者建议日本政府毋须过分担心财政赤字,只要社会上仍存在闲置的人力和资源,政府就可以透过加大公共开支创造更多经济活动、降低失业率,从而推动经济增长。“人们常说财政赤字是一个国家入不敷出的表现。但我认为美国离完全开动马力还差得很远,日本也一样。”MMT代表性学者Stephanie Kelton去年7月受邀前往日本讲学,所到之处场场爆满,她在接受日本《朝日新闻》采访时说道。

Stephanie Kelton认为,只要社会上仍存在闲置的人力和资源,政府就可以透过加大公共开支创造更多经济活动、降低失业率,从而推动经济增长。(资料图片/stephaniekelton.com)

至于有意见认为加大财政支出可能引发恶性通胀,另一名MMT学者、澳大利亚纽卡素大学经济学教授Bill Mitchell去年11月在接受同一家媒体访问时反问:“为什么通胀会上升?通胀在日本二十多年来都没升过……主流观点指出,财政赤字和日本央行购入日本国债会为经济体注入‘过多’日圆,导致‘过多货币追逐过少商品’,进而引发通胀——然而,这种‘因果’关系被证明是错的。”他继续解释,“如果通胀真有升高,那名义GDP增长相应地也会提高。然而,这一直以来都没有发生。”Mitchell最后总结,日本的通胀在未来可见的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升太多。

继Kelton之后,Mitchell也于去年11月前往日本作出多场演讲,其中一场大型宣讲会更于日本国会举行。两人受到大量媒体追逐和曝光,与此同时,当地不少反财政紧缩政策的组织和团体也在MMT这一学说上找到背书。在上调消费税这件事上,他们亦非常明确地表示反对,早早地就作出警告:若上调消费税或将引致经济衰退。

MMT在日本的风行引来政策当局不得不作出回应。去年4月,日本众议院召开听证会,讨论是否继续于该年10月上调消费税,席间,反对加税的议员援引MMT,遭到日本副首相兼财务大臣麻生太郎驳斥:“这极度危险,会动摇我们的财政纪律。”他随后表示,不希望日本成为外国经济学理论的“实验基地”。此后,“安倍经济学”的另一关键人物、日本央行行长黑田东彦及安倍本人也纷纷开腔回应,前者形容MMT“极端”,后者虽承认不少人以日本作为证明MMT理论效度的例子,但坚称日本政府并未采纳MMT的政策建议,上调消费税就是为了控制日益积累的债务,减少无谓的公共开支,维护投资者的信心。

MMT在日本的讨论一度炽热,财政大臣麻生太郎和安倍都不得不作出回应。(Getty Images)

这本是一场可以避免的衰退,奈何安倍政府坚持上调消费税,最终让日本经济承担了这个政策后果——季度GDP下滑6.3%。这一结果固然反映了日本国民的消费意欲仍受上世纪九十年代泡沫经济爆破后的拘谨风气影响,对物价变动异常敏感;更重要的是,它暴露了安倍政府表面上宣称要实施“机动灵活的财政政策”,骨子里却一如既往抱持对“平衡预算”的执念。

如今,安倍自己也成了上调消费税的受害者。由于经济前景黯淡,再加上应对疫情不力和公款招待支持者赏樱等事件的影响,日本富士电视台最新民调显示,安倍内阁的支持率仅为36.2%,不支持率高达46.7%。时隔19个月,不支持率首次超过支持率,反映日本民众极度不满。

安倍距任期结束还剩一年多,余下的时间他将如何挺过这场危机?其卖力兜售的“安倍经济学”又该何去何从?请继续阅读安倍“三箭”皆落空 日本经济难见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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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节录自第204期《香港01》周报(2020年3月9日)《结构性改革欠奉 日本经济难见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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