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述】专访中国著名画家艾轩:“经典就是最顶尖的潮流”

撰文: 刘力田
出版:更新:

访问于中环季丰轩画廊进行,当天画廊创办人季玉年女士亦在场,席间她谈及欣赏艾轩的纯粹:“他就是非常纯粹地画画,你不能叫他去做,也不能叫他不做。我另外很欣赏他的就是这人从不跟随外面的潮流。”说到这里,她笑问艾轩:“我记得你说过一句。”

艾轩在此接过话来:“经典就是最顶尖的潮流。”

艾轩《圣山》(资料图片)

自80年代起,艾轩就以油画闻名,当时中国油画界仍未脱苏联遗风,题材充斥工人、劳动,或是红色、喜庆这样的调子。唯独艾轩竟然在画抑郁的题材:西藏女孩望着窗外。

既不是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也不是照片油画,他以写实描情的独特表现方式呈现出一副世外之景。旧时交通不便,西藏于国人而言仍是很神秘的地方,而其他人画西藏则又是政府宣传画样式,艾轩却于那时起多次出入西藏,以自身目光,带来一段段难以言喻的情怀。西藏人面对天地自然,辽阔沙土,其忧郁、坚毅、迷惘、骄傲,都刻印在艾轩描画的神态之中、瞳孔之内。

2004年他创立北京写实画派,一年后改名中国写实画派,为的是在崇尚观念的中国艺术界再次高扬写实油画的价值。现今,他是中国油画界的领军人物之一。2010年其作品《圣山》以2,072万人民币价格售予著名导演冯小刚,亦掀起了写实油画市场的热度。

中国著名画家艾轩。(郑子峰摄)

艾轩的写实:实而抽象

《远方的人》(局部)(郑子峰摄)

写实画家在下笔时往往需要照片作参考,但艾轩画作跟用作参考的照片基本上是完全不同的。著名经济学家张五常欣赏艾轩的画,有评“工而不真,实而抽象”,意思艾轩并不是在描写真实世界,而是用写实的笔触去画一种抽象的情感。艾轩听到此八字即表认同:“欸!他很懂。”

“我表现的实际是一种意念,在绘画里要体现一种意念实际上是很难的;把东西画真了画像了,这个可以做到,只要你下功夫,人人都可以做到。可是怀斯跟我讲:‘美国有几十个画家都是靠照片画画的,你和他们不一样。!’我说怎么不一样,他对我说:‘你呀用你的情感去驾驶照片,而不是抄照片。’我觉得哎呀,他说得很让我下得来台,哈哈哈哈!”

“但我觉得这是真的。”

他回复认真的神情:“真的,照片只是参考,只是依据。最后完成作品必须是你自己的事情。OK?但是大陆有好多人画得跟照片一模一样,毫无意思。这不是出路,是死路了,哈哈!”

艾轩创立中国写实画派从不招“照片画家”,与现实保持若即的距离正是绘画的美学所在,他也认为照片取代不了绘画。“总不能路边跳街舞(指广场舞)的大妈拿个手机一照就是艺术品了,对吧?不可能。所以我觉得绘画还是有绘画性,你会有肌理啊,用笔的宽窄、韵律,这是照片永远取代不了的。”

充满灵性的眼神带出物外之意,是艾轩作品令人沉迷的一大原因。(郑子峰摄)
藏红珠跃然于画上。(郑子峰摄)
而参考用的照片就是左边那一幅,可见他完全不是在“临摹”,照片于他只是取其意境。(郑子峰摄)

艾轩与水墨画:“初生老牛不怕虎”

2008年起,艾轩开始进入水墨领域。“我们以前有过水墨画的基础,在美院附中(中央美术学院附属中学)的时候就学过。当时教我们的时候是从工笔画,花鸟这些开始,很严格的!那国画课呢,我的成绩不是很好,哈哈!但是呢,我们都是必需学,而且老师教得很认真,那是很有名的老师,叫卢沉,他也是周思聪的先生。”

艾轩画男人亦非呈现阳刚,反倒突出其沧桑,强调人的渺小。(郑子峰摄)

“我觉得水墨挺难的,真是很难很难,我们经常是进步到一定阶段以后,回过头来看以前的画,就觉得很可笑:我当时怎么这么画呀?哎呀,胆子真大。感觉当时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当然我不是牛犊了,初生老牛不怕虎,哈哈哈!”

谈起水墨,他说得绘形绘色:“那时怎么敢这么下笔、这么滑稽?但是呢真是……我觉得这水墨画是很玄妙的东西,它不可控,好多时候你画画正在春风得意的时候,突然一笔走了,呵哈完蛋了!很糟糕啊,哎呀怎么搞的,怎么就裁了。然后你再重新画一遍,画着画着这会画好了,另外一个地方又塌了!”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大笑起来。

与艾轩聊天,他总是笑得开怀。(郑子峰摄)

艾轩表示自己10年共拿出了近100幅水墨作品,但若果连同那些被扔掉的,总共画了不下160幅。虽然他一直说着水墨于他之难,但往往说到这个话题,他都是笑意不断,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充满感染力。所谓人生找到乐趣,大概如此。

(郑子峰摄)

小插曲:父亲晒女儿

《刀客》(局部)(郑子峰摄)
《刀客》(局部)(郑子峰摄)

艾轩论人的渺小与死亡:命运不可知

一般人年纪渐长,往往很忌讳“死亡”的话题,然而艾轩却出奇地通达,数次主动谈起相关话题,更不时开自己玩笑;反倒是记者显得更为避忌。

“我感觉人就是特别脆弱,因为我周围很多人都莫名其妙就死了,都比我年轻的;比我老的我不好说。那么年轻的人,怎么突然就死了呢?大家都很努力,很用功,不过用功不是死亡的理由。所以呢,我觉得里面有好多偶然的东西,不可知的,就好像是不是有个阎王爷在这划勾。这么多有才华的年青人,真是有贡献的,忽然间就死了,我们正等着他大展鸿图,陈逸飞啊,忻东旺啊,都是很有名的画家。”

“我每天起来就拍一拍脸。”说毕他拍了两下。“哎呀,还活着呢,我要好好对待这一天,哈哈哈哈!不知道哪天的睁不开眼了。”“所以我感觉人的生命是脆弱的,人是脆弱的,我在画里也表达了这一点。人是很渺小的,而命运不可知。”

说到后面,他也稍稍揭露了一点心路历程:“我表现是比较充分了,通过这么多画,去表现我这种生命的态度,我觉得已经很充分了。如果阎王爷给我多一点命,我还会画这个,把它画得更丰满一些。但是呢,它不能够根本上改变你已经做出来的这些东西,大家都已经明白我。当然你觉得,嗯,还可以再画多一点点,还可以画更好。”

记者提出一个比喻:“就好像一本书已经写好,后面的都是加注。”

“对,没错。你说得挺对的。”艾轩想了一下,点头说道。

艾轩与逝去的西藏

生活中的磨难是否必然坏呢?沉浸在艾轩的画中,记者突然思考这个问题。你往往能在他笔下的藏人身上感受到骄傲,是因为他们与自然作过斗争,思考过生存并实践着答案。今天西藏经济环境改善,当然也不会想他们回到原始,然而无可否认的是有一些精神消失了。尚有人性,不会想他人受难,于是这问题回到自身:我们是否需要磨难呢?羡慕画中人克难后的骄傲,竟然一时间难以言清。

无论如何,西藏已经渐渐现代化,艾轩感受甚深:“太不一样了,我对西藏现在的人文状态已经没有兴趣了。他们穿的衣服太鲜艳、太豪华,生活太好了。人和自然的那个关系不同了,人已经有足够的力量去战胜自然,不像以前我画的那个人和自然的关系——人很渺茫。现在很强大啊,都骑着摩托车,都不骑马,哈哈。”他说,西藏的房子都变得千篇一律,漂亮的木栅栏换成水泥柱和铁丝网;连每年的骑马比赛,人们都戴着头盔墨镜。“画个屁,这样有什么意思,家家户户完全像军营一样。当然生活很好,他们很高兴,那OK。不过从画画角度来看,这地方没什么好画了。”

物非,人亦非。以往艾轩会经常往返北京西藏两地,这惯行都不复存在。“我前年开始已经没有再去了,还是回去埋首在我那堆旧资料里吧!”

艾轩感叹现在西藏变化太大。(郑子峰摄)
(郑子峰摄)
《小英子》(龙美术馆)

艾轩与他的老北京

最后,我们谈了他的老北京。

“我们家当年住在四合院里,就在城墙下面。下雪的时候,我们踩着雪从城墙底下走过去,进入我们家,然后你就感觉到那个北京,就是老北京。你会看到干枯的枝头在晁动,这是其他城市看不到的凄美。”

说到这城,他语气中都带点温柔与怀缅,这是整个访问过程中都没有的。大家都说他与怀斯很像,我想除了作品风格外,是因为他们心中都同样有深刻的乡怀。

“未来会画老北京吗?”

“本来就想画老北京,而且已经画了两张,有一张还有名呢,叫《小英子》,来自《城南旧事》那部老电影;还有《京都往事》,也还行,但也不是我想像中老北京的样子。我收集了大量资料,后来发现,不能画。为什么呢?画老北京的人太多了,画坏了,把这个事掷烂了。你只要往里边一踩,就踩进泥里。你如果没有特别高明的手段去征服这些人的话,会被缠住。”他恬然笑说。

越接近,越看不清全貌,所以他不会在西藏画西藏,这是艾轩的绘画哲学;偏偏他又住在北京,又能到哪里画北京呢?当年的雪与今年不同了,北京城与北京市也是不同的。不知他沉浸在老北京的照片和草图之中,是感到接近还是遥远呢?

中环季丰轩画廊举办艾轩个展。(郑子峰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