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真.历史为何这样难? 看美国得州教科书争议
政治与历史教育纠结而成的连串争议,并不是香港独有的现象。在美国,早于声言建立美墨大围墙的特朗普就任总统之前,位处美墨边境的得州(Texas)便陷于历史教科书争议接近60年。
“墨西哥裔美国人懒散”、“他们是文化分离主义者,固执地抗拒同化”……这些充满偏见言论并非出自种族主义者的口中,而是来自美国得州一本教科书的描述。得州在2010年曾对历史教科书内容进行大规模修改,偏向保守派的教育提纲曾引起批评和非议,包括把旧约圣经及摩西的理念,列为立国及美国民主制度的基础,把摩西升格为开国元勋的同时,把主张政教分离立国精神的第三任总统杰弗逊(Thomas Jefferson)除名;新教科书还把所有国际恐怖主义都和伊斯兰原教旨主义有关,又指废奴并非美国内战其中一项主因等。
得州历史教科书出现这般的曲解或省略,部分原因可归咎于掌握设定教学提纲及教科书内容大权的得州教育委员会。委员会内的保守右派成员欲把美国塑造成基督教国家,因此新版历史教科书强调了圣经内容,而近年其中一项闹得最激烈的争议,是围绕种族问题。由于美国西南部地区(Southwest)素来拥有庞大的拉丁裔人口,新墨西哥州多年前经已由拉丁裔占大多数人口,至于亚利桑那州和得州,当地中小学近年也开始以拉丁裔占多。在得州,不少人希望当地政府能够增添新科目“墨裔美国人研究”(Mexican-American Studies,简称MAS)作选修科,令学生可以从不同视角学习美国史。
属于谁的美国历史?
加开MAS学科的诉求酝酿多时,反对声音不少,得州自由网络的传讯总监Dan Quinn对《香港01》表示,支持一方声称墨裔美国人的历史和贡献在公共学校得到太少的关注。他们指得州学生以拉丁裔为多数,又引调查指MAS课程有助学生留在校内学习,改善学业成绩;反对一方则指这类课程容易引起对美国和白人的仇恨,特别在教授有关墨裔美国人及少数族裔受歧视的历史时。
不过,Quinn认为:“这些反对(理由)都是误导的,事实上只会令MAS课程的问题更加引人注目。除非我们明白过去发生的事实,否则要解决长期以来分裂这个国家的问题,将会很困难。”经过得州教师和社运人士多年争取,在2014年成功为该州争取将MAS带入校园,教育委员会随即要求出版商就此新学科制订合适的教科书,以提供给想开设此学科的学校选用,不过至今连一本也未定好。去年5月,教育委员会发布了上文提到的教科书样本,更激起怒愤与嘲弄。由历史学者和教育学者组成的非官方委员会,其后发表54页报告列出该书出现68个事实错误、42个解释错误及31个遗漏错误,而最大陋弊的是包含对墨裔美国人的偏见。
19世纪末,得州脱离墨西哥独立后不久加入美国,成为其中一个州份。加入美国初期,一些外地人前来开发惹起当地墨裔居民不满。教科书里如是写道,这些外来的白人实业家经常带同自己的雇员前来,剥削当地墨西哥人的工作机会,但称这是因为墨西哥人不懂得需要高技术及知识的工作,例如采矿和石油工业;墨西哥人的刻板形象是较欧洲或美国工人懒散,教科书中形容墨西哥工人有种“今天的事明天做”(mañana)的态度,又说他们工作时喝酒。Quinn指出,虽然MAS只是一门选修科,也不是所有学校有开班,但一本教育委员会认可的教材又岂可如此轻率?
不少墨裔学生及学者均认为该本教科书的内容离谱。得州历史学教授Trinidad Gonzales直斥:“这是一本差劲的教科书,同时是种族主义的。”他指出,其中一个基本学术问题是让非历史学家撰写历史相关的教科书,形容该书是无从修正的,因它只是用来掩饰对墨西哥裔抨击的伪教科书。有美国传媒追溯下去,更发现该书的出版商是一间2015年底才成立的新公司,网页更没有显示该公司出版过的其他书籍,负责人其后承认因时间紧迫,并未找到墨裔美国学者参与撰书,可见出版社专业程度成疑。
Dan Quinn对《香港01》表示:“2014年刚把MAS立为选修科时,很多教育委员会成员不认为需要为此科批准认可课程标准。”他们决定采取最简单的方法,要求出版商提交适用于整个州的教材,从而制定一个书单,供学校自行拣选。“问题是缺乏具体的课程标准来说明需要教什么,出版商因而也缺少诱因花费资源出版这种教科书。”他认为现时情况胶着,教育委员会一日未有明确订明课程标准,大部分具规模的出版社都无意出版教材。
得州教科书争议和香港的中史科问题纵使不能并论,但得州各族群之间历史观的不同,美国国内对历史教育的期盼,以至美国人对于“国家”这个概念的差异,都在教科书事件中反映出来,亦值得香港社会反思和讨论。有份争取将MAS独立成科的教授兼教科书作者Tony Diaz表示:“这看似关乎书本的问题,但事实却不然。”
排外的想像共同体
Diaz举例指,2012年得州发生一场“皮纳塔(Piñata)战争”,皮纳塔是源于墨西哥的传统玩儿,是用陶土或纸造的小马或星星等容器,放入糖果、小玩具再挂起,让小孩们蒙眼打破。然而,得州哈里斯郡批评皮纳塔活动造成混乱,禁止民众在公共公园里进行。Diaz认为,这对墨裔美国人来说,形同被禁止在公园内为孩子庆祝生日。这类事件都成为了教科书争议的重要背景,种族歧视本身不只限于教育之上,而是延伸至社会政策中。
得州是全美教科书购买量第二多的州份,中小学连幼稚园共有620万名公立学校学生,所以当地的教科书争议引起了全国关注。有人忧虑得州的新教学大纲趋于保守,也会影响其他州份。纽约大学历史学教授Jonathan Zimmerman指出:“在美国很多地方,教科书由当地学区和社区批准,但是得州教科书是由州政府批准的。得州是全美最大的州之一,因此,得州的教科书审议程式,对全美都会产生具有巨大的影响。”得州每隔十年便修订中小学各科的教学内容,一般做法是由教师组成的团队提交框架建议,转交教科书编写委员会修改,再提交州教育委员会投票表决。由于委员会敲定的教学大纲标准,会成为日后出书的方针,可见委员会角色相当重要。
台湾淡江大学助理教授纪舜杰在《检视美国历史教科书之争议》一文分析,历史教科书是国家思想教育重要的一环,牵涉到国家核心价值和共同记忆的传播工作,是塑造想像共同体的重要工具。美国的历史教科书传达给学生的,总不见得是关于过去的正确知识,而是传播与作者的信仰和价值观相符的印象。纪舜杰认为总体而言,教科书争议是意识形态、区域差异、争取州权、国家体制以至商业利益盘绕交错下的产物。
得州的情况让我们知道历史教育可能产生的政治争议绝非无的放矢。即使在美国,都有千千万万个演绎同一段国家历史的说法,“国家”这个概念或许不如我们所想般明确,美国白人与墨裔,与其他族裔出现历史观相左。州政府的取态与政治因素,以至出版社的专业与客观程度,都影响着下一代如何认识国家及自我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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