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妙的揭发者|香港与新加坡的命运共同体

撰文: 胡恩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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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与新加坡作为前英国殖民地既有相似性也有差异,在全球政治经济格局变迁下又面对共同挑战与机遇。两地都继承了英国式政务官管治模式并扮演中西桥梁角色,但在面对中美力量对比变化时,需要重新定位发展路径。

在全球地缘政治格局剧变的背景下,香港与新加坡这两个亚洲城市经济体正面临前所未有的身份认同与发展定位挑战。作为前英国殖民地,香港与新加坡共享相似的历史背景、制度基因和经济角色,却也展现出不同的发展轨迹与治理风格。

殖民遗产与制度基因:香港与新加坡的相似基础

香港与新加坡的发展起点具有惊人的相似性。两地都是英国在亚洲建立的殖民地,继承了英国式的行政体系与法治传统。英国殖民统治为两地留下了高效的官僚体系、普通法制度以及以英语为核心的行政语言环境。这种制度基因使得香港和新加坡在回归/独立后仍保持了与西方世界的无缝衔接,成为跨国公司进入亚洲/中国市场的理想门户。

在经济角色上,香港与新加坡都发展成为区域性的贸易、金融和物流中心。根据世界银行数据,2022年香港和新加坡的货物贸易总额分别达到约1.2万亿美元和1.1万亿美元,服务贸易占GDP比重均超过40%。两地都采取了自由港政策,实行低税率制度,并建立了高度发达的金融市场基础设施。这种经济模式的相似性源于两地面积狭小、资源匮乏的共同特点,迫使它们必须通过发展转口贸易和高端服务业来维持经济活力。

地理位置赋予了两地战略价值。香港位于东亚中心,是进入中国内地的天然门户;新加坡则扼守马六甲海峡,是连接印度洋与太平洋的航运要冲。这种地理优势使两地成为区域乃至全球供应链的关键节点。正如地理学家所说,香港和新加坡的成功很大程度上是“地理命运”的体现——它们恰好位于世界最繁忙的贸易路线上。

治理模式的分野:放任自由与专业精英主义的对比

尽管共享相似的历史起点,香港与新加坡在治理模式上逐渐发展出明显差异。香港延续了英国殖民时期的“积极不干预”政策,政府在经济事务中扮演相对被动的角色,强调市场和企业自主。这种治理哲学在回归后得到延续,形成了所谓的“放任自由”经济模式。在这种模式下,香港政府对经济的规划较少,产业政策缺乏系统性。优越的地理位置以及“一国两制”政治背景,令香港有着中国这个大靠山,容许一种不需要知识密集的工业模式,导致经济结构过度向金融和地产业倾斜。

相比之下,新加坡发展出了一套“专业精英保守”的治理模式。以李光耀为代表的人民行动党建立了高度专业化、纪律严明的行政体系,强调技术官僚治理和长期规划。新加坡政府在经济发展中扮演积极角色,通过主权财富基金、法定机构等工具引导产业发展方向。这种差异在财政管理上尤为明显:新加坡长期保持财政盈余和低负债率,香港则时常出现基建超支和财政纪律松弛的问题。

两地的社会政策也反映了治理哲学的差异。新加坡的组屋政策覆盖了近80%的居民,而香港的公屋覆盖率仅约45%。新加坡地铁系统的规划建设体现了技术官僚的远见,香港的地铁发展则更多受市场因素驱动。这些差异不仅影响了两地居民的生活质量,也塑造了不同的社会契约模式——新加坡强调政府效能与社会稳定之间的交换,香港则更注重维护个人自由与市场活力。

香港回归之后试行的代议政制走的是西方任性的自由主义一人一票投票模式,社会着重开放自由却变成任性没有系统的批评变成主流,感性政治主导一切。新加坡政府走的是父母官模式,政府高度权力集中,社会要有纪律,政治在一定的管控下发生。但香港和新加坡都一个共通点,就是都有完善的普通法制度。 2019年香港的社会动乱,明显说明西方任性自由文化衍生出来的管治以及社会发展问题,这其实对新加坡的政治发展也有一定的影响和提示。

这是另外一个话题可以进行分析和讨论;就是政治制度与管治质素的关系。瑞士也是高度民主化的社会,任何事情都可以公投,但是瑞士是一个非常理性和保守的社会,公投结果往往有着一种长远的视野,不会走民粹主义。这正正是瑞士值得香港和新加坡研究的一个地方,关乎管治与政治制度以及人民质素的关系。

李家超去年在由香港驻新加坡经济贸易办事处和香港贸易发展局共同主办的商务午宴致辞。(行政长官办公室)

全球格局变迁下的共同挑战

中美战略竞争的加剧使香港和新加坡面临前所未有的身份认同危机。长期以来,两地都以“中西桥梁"”自居,在价值观和制度安排上倾向西方,同时保持与亚洲市场的紧密联系。然而,随着中国崛起和西方相对衰落,这种平衡变得越来越难以维持。美国对华技术管制、金融制裁等地缘经济手段,使香港和新加坡经常被迫选边站,增加了营商环境的不确定性。

科技革命对两地的传统优势构成直接挑战。人工智能、自动化技术的发展正在侵蚀香港和新加坡在专业服务领域的竞争力。与韩国、台湾不同,两地未能建立起具有全球竞争力的科技产业,核心技术长期依赖进口。新加坡虽然在生物医药等领域取得进展,但整体科技自主能力仍然有限;香港的创科发展则更为滞后,研发投入占GDP比例长期低于1%。

文化软实力方面的不足也限制了两地的国际影响力。香港和新加坡都习惯“购买”西方文化符号来提升国际形象——新加坡引进Taylor Swift 演唱会、F1赛事,香港则有Art Basel等西方主导的国际艺术展览。这种做法与韩国自主培育具备韩国文化特色文化产业形成鲜明对比。缺乏原创文化输出能力,使两地在全球价值链中难以摆脱“中介者”角色,无法像韩国那样通过文化影响力提升国家品牌。

命运共同体的未来路径:超越竞争,开创合作新模式

很多人误会,香港和新加坡是竞争对手;其实香港和新加坡在经济上是一体的。香港和新加坡的顶层财经与经济体系都是相关的。在中美国力新格局下,香港和新加坡的功能需要调整才能配合全新的发展机遇;这个机遇建基于香港和新加坡都需要进一步瑞士化,即建立自己的能力,而这个能力对中国以及亚洲地方发展有好处,而不只是提供一种服务。例如香港和新加坡现在提供很多的教育服务,目的是吸收学生创造外汇;但是新加坡和香港最需要做的是能够成为中国和亚洲创新的培训中心,就正如瑞士是欧洲最重要的科研实验中心一样。瑞士成本这样高,但是他们目前的科研能力也是世界一流的;因为瑞士有团队。香港和新加坡都习惯了用买西方名牌作为巩固自身国际化的唯一策略,在培养自家人才团队方面,并没有长远的规划。而中国的崛起的一个重点就是中国自身已经能够有能力去培养人才。大家看看黑悟空哪吒以及抖音等各种科技平台,它们已经成为真正的国际品牌,能够和世界一级的科技企业竞争。

新加坡有一个好学的政府。新加坡官员定期来香港搜集资料,了解香港的情况,从而更新新加坡的政策和做法。香港政府正好相反,自以为仍然是天之骄子,缺乏吸收新知识和应用真知识的能力。香港政府应用科技仍然停留在90年代的纸本模式,就是一个很明显的例子,而香港政府似乎也没有任何计划去改变这种落后的管治状态。新加坡政府有危机感,香港政府因为有祖国的支持,危机感变成了一种惰性。随着香港的影响力日渐没落,香港在中国的影响力将会在未来十年慢慢式微。

图为新加坡总理黄循财。(Reuters)

香港这个地方仍然有价值,但是香港体制若果不能创新,便会被另一个新的制度取代,所以香港需要学习新加坡,学习新加坡公共财政管理的模式,学习新加坡规划和房屋的模式,以及学习新加坡专业的管治模式。最好是香港和新加坡多做一些合作和交流,例如香港派官员到新加坡实习,甚至在某些领域上,例如创科领域上合作,共同开发实验室和研究所;吸引国际人才到香港和新加坡。香港和新加坡应该共同研究瑞士模式,看看有什么地方香港和新加坡可以分工合作。新加坡需要香港,因为香港是新加坡进入中国一个主要的平台;香港也需要新加坡,因为新加坡是香港能够在未来亚洲产生更大影响力的合作伙伴。香港和新加坡在中国发展上、在中美博弈中也需要扮演有用的角色。在金融领域,两地可以协调监管标准,建立跨市场结算系统,共同开发人民币国际化产品。香港的国际金融中心地位与新加坡的财富管理专长具有互补性,合作而非竞争更有利于亚洲金融体系的整体发展。

科技创新是两地转型的关键。香港与新加坡可以联合设立科研基金,重点投资人工智能、生物科技等前沿领域。两地高校和研究机构应加强合作,打破人才流动壁垒,共同培养具有国际视野的科技领军人物。借鉴瑞士经验,可以探索建立“香港-新加坡科技走廊”,打造区域创新枢纽。

文化认同方面,两地需要共同探索“后殖民”时代的亚洲价值观。这不是简单地拒绝西方影响,而是在吸收东西方文明精华的基础上,创造具有本地特色的新文化范式。香港的多元包容与新加坡的务实理性可以相互启发,共同回答“亚洲现代性”这一时代命题。

治理模式上,香港可借鉴新加坡的规划能力与执行效率,新加坡则可学习香港的灵活性与国际视野。两地应建立常态化的公务员交流机制,分享城市治理、危机管理等领域的最佳实践。面对气候变化、老龄化等共同挑战,联合研究与政策协调将产生协同效应。

在西方影响与亚洲崛起之间寻找新定位

香港与新加坡的“命运共同体”关系植根于历史,面向未来。两地共同经历了殖民历史,共同创造了经济奇迹,现在又共同站在转型的十字路口。在全球秩序重组的时代背景下,简单维持“中西桥梁”角色已不足以应对挑战。香港和新加坡需要重新定义自己的价值主张——不仅是地理上的枢纽,更应成为思想、创新和治理模式的源泉。

这一路径既不是完全背离西方,也不是简单依附东方,而是在深刻理解全球变革趋势的基础上,创造具有亚洲特色的新型现代性。瑞士模式提供了部分启示,但香港和新加坡必须找到适合自身特点的发展道路。两地的合作不应局限于经济领域,更应拓展至文化、科技、治理等多个维度,共同探索小经济体在大国时代的生存之道。

香港与新加坡的命运共同体意义在于:它们既是特殊历史的产物,也预示着全球南方城市的未来。两地的成功转型将为其他面临类似挑战的城市提供宝贵经验,证明小经济体不仅可以在大国博弈中保持自主性,还能成为创新与进步的引领者。这或许是香港与新加坡作为命运共同体最重要的历史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