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元霸权】金融独裁者是如何炼成(上)?

撰文: 评论编辑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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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次大战后,各国重新反思和逐渐接纳全球治理的重要性。政治上,领袖们自愿放下部分国家主权促成联合国成立;经济上,布雷顿森林协定(Bretton Woods Agreements,下称《协定》)不单促成了国际货币基金(IMF)与国际复兴暨开发银行(IBRD)诞生,也同使美元成为了国际货币体系的主角。即便过去大半世纪区域动乱和经济危机屡有发生,当前以自由主义为本的国际政经秩序,可说是承袭于战后所订立的全球治理蓝图。
1990年代初,苏联解体令不少人以为上述的国际秩序是“历史的终结”,亦即是人类社会演化的终点,但此并非事实。反而,随着中国和俄罗斯重新走进世界舞台,以及欧洲一体化进程,美国的相对国力在后冷战时期不升反跌,政治影响力亦难独步天下,但美元作为“世界货币”的地位却从未被撼动,由大宗商品买卖到国际金融交易清算,从索马里海盗到伊朗的黑市货币交易,无一不是以美元计价、结算。尽管美元充当通用货币的功能,可大大减低经贸所耗的交易费用,惟此亦不能忽视美元向全球“出口”经济问题的面向,特别是2008年金融海啸更将无锚货币的缺点表露无遗,实须重新评定美元的地位。

1944年,44国代表团齐集美国新罕布希尔州的布雷顿森林,共商战后重建问题,以及如何筑建一套有效的国际货币与金融秩序。(世界银行)

布雷顿森林协定:美元霸权之始

虽说《协定》是在二战尾声议定,但其原意是要防止上世纪30年代的经济大萧条,导致纳粹上台的经济环境。1929年,华尔街股市闪崩不但引发国内大衰退,其中不少由美国借予德国作战后重建和赔偿的资金更大举班师回潮,不仅将德国原有的复苏势头打断,更将经济推向崩溃边缘,令纳粹党提倡的国家社会主义有机可乘,成为民众在困境的信仰。同时,各国重新采用各种贸易保护政策和外汇管制,使得环球经济雪上加霜,间接引发世界大战。

1944年,44国代表团齐集美国新罕布希尔州的布雷顿森林,共商战后重建问题,以及如何筑建一套有效的国际货币与金融秩序。当年美国财长摩根索(Henry Morgenthau Jr.)认为,要避免30年代的战前环境再度重演,“国际货币和金融合作对维持经济稳定是不可或缺,而经济稳定又对维持政治稳定是不可或缺,因此布雷顿森林是跨出国际经济合作的第一步⋯⋯”。 会议不但促成了IMF与IBRD的成立,以及两者在战后重建的融资角色,即前者负责向成员国提供短期资金借贷,应付周转;后者则提供中长期信贷,支持成员国经济复苏。

1929年,华尔街股市闪崩不但引发国内大衰退,其中不少由美国借予德国作战后重建和赔偿的资金更大举班师回潮,将德国原有的复苏势头打断。(Wikimedia Commons)

当然,协定不会明言美元日后的支配地位和影响,而是创造出有利的条件来达致战略目标。《协定》所强调的外汇、资本、贸易自由化,实为确立美元为国际货币体系中心的工具。当时以凯恩斯(John Maynard Keynes)为首的经济学家希望建立一个强大的全球中央银行(清算联盟),并以30种具代表性的商品作为定值基础,建立国际货币单位“Bancor”的新国际储备货币,惟建议并未得到采纳。取而代之的是美国财政部首席经济学家怀特(Harry Dexter White)的建议,即以美元取代bancor的功能,而非创造出一种新货币来处理国际交易。是以,最后《协定》不但取消了经常帐户交易的外汇管制,更决定以固定汇率的方式,使美元与黄金挂勾,同时也让成员国的货币和美元挂勾,实行可调控的固定汇率制度(约为35美元兑换一盎司黄金),来支撑世界黄金产量不足下,国际金融体系在战后重建所须,且不断增长的货币流量。

怀特(左)与凯恩斯(右)在IMF的会议上见面。(Wikimedia Commons)

“特里芬两难”与“无锚货币”的兴起

可是,《协定》中美元的地位不久便受到质疑。虽然美国作为储备货币发行国,不单需要保证美元按照官价兑换黄金,也要提供足够的美元作为国际清偿,维持《协定》成员国对美元的信心。1947年,欧洲诸国受国际收支逆差困扰,导致美元和黄金储备迅速枯竭,而美国意识到逆差对《协定》稳定性的负面影响,在1948年提出了马歇尔计划(Marshall Plan),向欧洲提供130亿美元的融资,以确保欧洲国家能继续进口美国商品,但同时亦为“美元危机”埋下伏笔。

上世纪五十年代伊始,多国经济渐见复苏,欧洲的领袖亦开始反思固定汇率的利弊。由于实行《协定》的国家难以透过货币贬值刺激制造业,增加出口货物的竞争力,不少国家开始利用美元储备,向美国换取较保值的黄金,令该国的黄金储备渐见流失。从IMF的资料显示,1966年时,外国中央银行和政府总共持有逾140亿美元,而美国则拥有132亿美元的黄金储备,惟当中仅有32亿美元可用来支付外国的美元储备(其他用以支撑国内流通的美元)。换句话,只要各政府和央行同时对兑约1/4的美元储备,美国已经难以履行上述的义务。

马歇尔计划(Marshall Plan)的宣传海报。(Wikimedia Commons)

1965年,法国时任财长德斯坦(Valéry Giscard d’Estaing)曾用“高昂的特权”(exorbitant privilege)形容美元的地位。大意即是美元不单是美国的交易媒介,也是全球储备和清算货币。但问题是,一张面值100美元的货币,实际是以极低廉的成本“创造”,却可在全球购买价值100美元的商品。由于美国是以美元来支付入口货品,这变相是一种近乎零成本的“免息借贷”,用以提振美国的经济发展,怪不得德斯坦会对表示异议。

然而,《协定》的根本缺憾——“特里芬两难”(Triffin Dilemma),其实早在1961年已由经济学者特里芬(Robert Triffin)提出。他总结出美元同时作为一国货币,以及国际储备货币的内在矛盾:如果美国纠正其国际收支逆差,以稳定美元和金价,国际对美元的需求将会供不应求;反之,若美国撒手不管逆差,虽然可补足国际对美元的需求,但以此积累的海外美元资产势必远超美国的黄金储备,使美国难以履行兑换的责任。这种两难的局面,终于在1971年迫使时任美国总统尼克逊(Richard Nixon)将美元贬值,并且停止美元对兑黄金的安排。《协定》终如特里芬预言,迟早走进坟墓。

1965年,法国时任财长德斯坦(图右)曾用“高昂的特权”(exorbitant privilege)形容美元的地位。(Wikimedia Commons)

“尼克逊震荡”(Nixon Shock)使美元成为了“无锚货币”,不再与黄金挂勾,虽说摆平了黄金存量不足的窘境,却衍生了其他金融危险。在后布雷顿时代,国际金融秩序有三大特色:一是美元不再跟黄金挂勾,摒弃了金本位制度;二是美元与他国货币的汇率不再采用固定制,改用“管理浮动汇率制度”(即当局可按经济需要干预外汇市场);三是美元依旧是世界货币体系的基准,即使《协定》已成过去,却无其他方案可供替代,美元的龙头地位难以动摇。可是,由于过去半世纪美元的发行量已不须与各国经济规模同步,美联储的印钞量犹如脱缰野马,这不但扩大了以美元为主体的国际金融体系之缺陷,也为2008年的金融危机播下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