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圈内人回忆梅艳芳生前往事 仗义大姐大背后是一颗柔软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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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文编按】梅艳芳当年人称“乐坛大姐大”,获奖无数,是香港乐坛标志性人物。关于梅艳芳台上故事大家听过不少,她幕后为人又是如何?本文摘自非凡出版《似是故人来》首章〈梅艶芳 夕阳下一颗恨嫁的心〉,作者司徒卫镛多年来参与不同领域幕后工作,与梅艳芳合作过多部电影。他以圈内人身份述说与天后相处点滴,得以看出“香港女儿”豪爽仗义性格,同时看到其背后内心柔如水一面。为阅读需要,部分撷取内容有些许调整。

梅艳芳送给笔者的精致瓷偶,已在笔者家中小几摆放超过四十年(Photo/William Szeto)
阿梅演唱她人生中最后一首歌——《夕阳之歌》时告别舞台(图片来源:《似是故人来》)

我家厅角的小几上摆放了一些小瓷器,伴着一尊西班牙雅致瓷偶(Lladro)出品的“婚礼”,赠送“婚礼”给我的,正是故友——梅艶芳。不经不觉这件瓷偶放在几上已经超过四十年,偶然看到这尊瓷像,我会不期然地浮现出一阵唏嘘,当中包含着无限的婉惜,我固然心痛这位难得一见、不可多得的全面艺人英年早去。而梅艶芳那爽朗不拘小节的独特个性,亦渗着一种江湖儿女的豪迈义气,这类人绝不会心术不正,反之有颗路见不平的心。与此同时,她喜欢凑热闹起哄,大伙儿高高兴兴,是“最紧要好玩”的信徒。

早年我跟梅艶芳合作过多部电影,那时我担任美术指导,所有关于美术方面的事都要管,例如电影的风格、角色和造型等。已经忘了第一次见到阿梅是在哪个外景场地,只记得陈友和张坚庭约了她出来见面,准备在《表错七日情》为她创作一个客串角色,当时阿梅刚拿下第一届新秀歌唱比赛冠军,大量工作计划涌至,星途无可限量。那时我看了看阿梅的体态,她很瘦而且身型较高、骨架亦很好,相信她即使不演戏唱歌也可以成为模特儿。

《似是故人来》书封

名称:似是故人来——致香港流行文化的光辉岁月
作者:司徒卫镛
出版社:非凡出版

决定了阿梅的电影客串后,我约她到我位于利园礼顿中心的工作室,看看怎样设计造型,当时她的外表仍然很青涩且带点土气,纤瘦的玉手戴着一只颇为老套的玉鈪,我看到后老实不客气的叫她把玉鈪脱下来,她带点怯意地说从小便戴着那玉鈪,脱不下来,于是我建议不如把玉鈪敲碎吧,反正以后都不会再戴了,仍记得她眼中闪现一丝的倔强,但玉鈪倒是因此而敲碎了。

低成本制作的《表错七日情》取得空前成功,成为邵氏首部票房超过一千五百万港元的时装片,一众参与者例如钟镇涛、陈友、张坚庭、乐易玲也因而为人认识,叶童更凭此电影成为金像奖影后。客串的阿梅虽然没有因为这部电影而红起来,但她此后在乐坛上势如破竹,转眼爆红成为乐坛天后。到我与她再合作时,她不只担正电影主角,身边更围着大堆人前呼后拥,早已不是昔日的“阿蒙”了。

梅艳芳在外景场地准备拍摄(Photo/William Szeto)

梅艳芳刚出道时唱片销量就达到白金,一九八五年推出的《坏女孩》更卖出七十二万张,打破香港当年的销量纪录。在一九八五年至二零零三年这十八年间,她在香港体育馆(红馆)举行了一百四十七场演唱会,累积观众达一百四十多万人次,加上在世界各地演出的一百四十五场演唱会,合计二百九十二场,是当时华人女歌手中演唱会场次最多的纪录保持者。阿梅一生中拿过无数奖项,甚至是第一位获国家级音乐艺术成就荣誉的香港歌手,足证其影响力,后来更有一颗小行星以她的名字命名为Muiyimfong。

香港的流行文化深受日本影响,而梅艶芳可算是第二代哈日狂迷的表表者。她自小便封西城秀树为偶像,在未正式成为歌手前更曾担任西城秀树的香港歌迷会副会长,她曾多次亲述自己多仰慕西城秀树,不但收藏有关西城秀树的海报和相片,唱片更是一只不漏。论狂热程度,“天字第一号”粉丝梅艳芳若认第二,恐怕没有人敢认第一。即使在阿梅成名后,对偶像的爱始终不变,其桌上仍摆放了西城秀树赤裸上身的相片,日对夜对,反映出阿梅对西城秀树的钟爱程度有多深。不论是音乐、电影、时装、饮食还是生活风格,梅艶芳对日本流行文化极为热爱。到日后发展出她那段刻骨铭心的异地恋,都是有前因后果的。

梅艳芳与陈友在笔者家拍摄新电影(Photo/William Szeto)

梅艳芳出名“朋友”多,成名后身边总是围着一大堆人,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批新“朋友”。有些阿梅本来的密友,也渐渐受不了那些“朋友”,究竟哪些是食客、哪些是损友、哪些才是真正朋友呢?相信有时候就连阿梅自己也分不出来。我早年连续参与了多部由她主演的电影,每次都目睹她被那大班朋友团团围着,在她身边出出入入。从阿梅未成名前的三几个朋友,到后来越来越多,很多时阿梅甚至要打发这些人先去耍乐,账单则由她付。阿梅跟朋友吃饭时就更夸张了,好比孟尝君食客三千,即使人多得让日本料理店全场满座,她付账时都是面不改容的。最离谱的一次,要数到有天她想到跑马地吃艇仔粥,当时本来就有一群“朋友”跟在她身边,怎料一批人吃饱后紧接着又有另一批来吃,坐满了餐厅的两层楼,结账时竟花费了足足两万多港元,但那不过是食粥。

阿梅的性格带有侠气,有点像古代的侠女,也有江湖儿女的义气,有时会见义勇为,豪爽更胜男子。她从不会离弃识于微时的朋友,已故的罗君左曾是她在未成名前的好友,后来罗在演艺圈发展不如意,家人身体出问题后遇上财困,他透露阿梅当时送上了一张没写上银码的支票给他以解燃眉之急。阿梅在圈中出了名疏财仗义,很多人都利用这点,把她当成黄大仙有求必应,听说光在一九八八年,保守估计,阿梅已借出近四百万港元,但当中又有哪个会还钱呢?

梅艳芳与夏文汐、钟镇涛、陈友拍摄《一屋两妻》电影海报(Photo/Jonny Koo)

每个人都有他的内心世界,当你千帆过尽,到头来其实只想找到个志同道合的心上人,或者一个归宿。当你千挑万选时,别人也在左选右选,一九八四年,梅艳芳邂逅来港开演唱会的近藤真彦,向来视西城秀树为偶像的阿梅最初根本看不上这块东洋小鲜肉,但很快阿梅就情不自禁,与近藤真彦火热起来。

阿梅在台上精彩,在台下也一点都不逊色,除了夜夜笙歌挥金如土外,她的情史也令人眼花瞭乱,有报道说她有过九段情,但看来与事实颇有距离,就我认知的应该也有好几个均榜上无名。那时我与娱圈中人熟络,经常收到茶余饭后的八卦。那些以熟卖熟的“最佳损友”喜欢拿阿梅来开玩笑,众人一致认为,如果与阿梅交朋友,人人都会高举拇指说“冇得顶”;但如果做阿梅的男朋友,个个都低头说怕怕,怕甚么?怕她太强、怕她主导一切、怕她烂玩不安于室,然而可怜的阿梅就这样被浪费了许多青春。

早年的梅艳芳与翁美玲(图片提供/Gemma To)

众所周知阿梅表面喜欢呼朋唤友,怎料这一切只源于一颗寂寞的心。据她亲述,儿时开始便要投身工作赚钱,基本上是没童年没少年,甚至没接受过正规教育,所以就连同学都没有,缺乏正常成长经历,加上亲朋戚友的关系都未如理想,使她自小便得不到温暖关爱,自然有着难以挥去的自卑感,相信阿梅在成名后的挥霍任性也跟这个成长背景有关。阿梅说过自己最渴望能和爱护她的人成家立室,建立一个温暖的家。可惜情事多磨,前度都被她的表面吓倒,未能开花结果。女人当她是男人,男人也忘记了她原来是女人,不过她说自己的内心柔如水,其实比女人更女人。

“斜阳无限/无奈只一息间灿烂/随云霞渐散/逝去的光彩不复还。”梅艳芳最后的演唱会《Manhattan梅艳芳经典金曲演唱会》也特别令人伤感,演唱会的最后一首歌叫《夕阳之歌》,她演唱时穿着刘培基特别为她设计的白色华丽婚纱,戴上自购的金饰嫁妆,上演一场自编自导自演的个人婚礼,真是闻者心酸。唱完此曲之后,她吃力地步上铺着红毯的长长梯级,消失于歌乐声之中,相信这一幕是史上其中一个最感人热泪的演出。

拍摄时的梅艳芳(Photo/William Szeto)

《夕阳之歌》对阿梅来说别具意义,这首曲的原唱者是当时的日本小天王近藤真彦,也是她当时的挚爱,阿梅为了亲近他不惜到日本买房子,更一年七次赴日,替他上市场买菜、打扫洗厕所。只可惜近藤真彦周旋于中森明菜和松田圣子两大歌姬之间,更爆出连串大新闻,使阿梅忍受不了,只好引身而退。不过阿梅在过身前仍坚持到东京跟这位旧爱见最后一面,可见阿梅之长情。她曾说过:“人生在世只是梦一场,一切皆有天意,我只希望和我的最好朋友欢度可能是短暂,但多姿多采及丰富的时光。”

阿梅的确没有虚度她的一生,她自说没童年没青春,所以对于有学识的人,有种特别敬重之心,看她对刘培基的尊敬和感激会使人感动。阿梅所创造的事业成就在女艺人之中已能算是空前绝后,现时也很难再找到一位如此全面而出色的艺人。除此之外,我更欣赏阿梅的独特个性,从她的行为上你能看得出她是个有底线的人,不会转弯抹角阿谀奉承。在现实社会中,阿梅这种人可能会被某些“世界仔”认为她不懂看人眉头眼额、不识擡举。然而我倒是不曾听过她靠旁门左道上位,反倒是看到她毫不计较地去帮助数之不尽的人上位,大批后辈受她提携帮助,光是这点已令人敬佩。

经常在兰桂坊蒲吧的梅艳芳与刘培基、杜贞贞、何超琼和陈百强(图片提供/ Gemma To)

阿梅做人有情有义有腰骨,不会左闪右避侧侧膊,虽然她的学识不多但却深明大义,必要时更会选择站出来,她说:“我不是那种拿了Passport才敢站出来、讲说话的人。”时至今日,又有多少人有这种豪情能说出这样的话?更何况是她这位表面坚强、内心柔弱的女性呢,似乎我们已经很难再找到另一位梅艳芳了。

“别矣,香港的女儿!”

(文章获非凡出版授权转载,图片出自《似是故人来》,标题为编辑所拟,本文不代表艺文格物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