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史】“妖”是何君? 浅谈经典古籍的形象转变
过去,当古人有感国家衰败便义愤填膺的说:“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如今,人们偶遇不快人事务,也会脱口形容这般“妖孽”。究竟,“妖”是何方神圣?每每让人不爽快,用之形容。
提到“妖”,浮上脑海的是恐怖的形象,尖尖的獠牙,血丝的眼睛,会捉走不听话的小朋友,会拐走上山的人,听说还会附身和吃人。
但事实上,“妖”的原字为“夭”,意旨手摇舞蹈之状,后因跳舞之人多为女性,在“夭”字旁添上“女”而成为“妖”。更因为舞女美艳,易让文人雅士沉溺,使人目迷心窍,理智错乱,故“妖”字除表示美艳外,亦用来形容危险的怪物,并延伸至今。
事出反常,必有妖
亦因此,“妖”的演变,或可说明古人在撰写形容“妖”的时候,多以女性作为想像蓝本,并带有“特别寓意”。像是唐朝小说家-沈既济与其著作《任氏传》,里头描述一名在长安城中的貌美狐仙“任氏”与士人郑六相恋,不料郑六好友兼亲戚韦崟也看上任氏,一日韦崟趁郑六外出,强逼任氏,却为任氏所坚拒,韦崟在惭愧之下罢手,往后便不断资助郑六与任氏,助郑六仕途,任氏也为韦崟介绍其他貌美女子作为报答。
看似很正面的情节,不料结尾笔锋一转,让郑六在离京赴任的路上带著任氏,但任氏一出城就被猎犬盯上,现出狐的原形并惨遭咬死。这种转折除了有唐代传奇的“悲剧”特色,更带有“人妖殊途”的警示,短时间相处的情缘尚有之,若想长相厮守是不可能的,且受惩罚的必须是妖怪,让人类回归正道。
同时间,也可看见中国著名古典故事之一《白蛇传》。在清代以前,无论是《白蛇记》、《白蛇传》、《西湖三塔记》、《警世通言》等任何一种故事版本,总是充分展现“白蛇惑人”与“雷峰塔镇压”的情节,而法海始终是“好人”、“高僧”,白蛇(与青蛇)则是自作自受,活该受镇压的妖物。这其中的寓意,不乏是“人定胜妖”、“邪不胜正”等想法。
妖怪变得有情有义
但在清代接下来的各种改编版中,白娘子与许宣的爱情成分越来越重,白娘子越来越被赋予“为爱情(有的版本是恩情或缘分)而敢于冲撞人妖之别”的形象;而身为爱情阻碍者与妖怪镇压者的法海,则越来越被描述为保守、僵化,有时甚至是为一己私怨来拆散两人的反派形象。
这些形象的转变,源自于白娘子身为妖怪,不畏礼法道统,敢于挑战官府甚至天条权威的立体形象,越来越受到大众庶民的喜爱;而法海身为道统的维护者与礼法的说教者,甚至在《白娘子永镇雷峰塔》结局中作诗劝世人弃色向善的形象,则越来越不讨喜。
受到读者喜爱的角色白娘子,在戏曲、小说、故事中不断被加戏,为她追求许宣的动机增添合理性(爱情或恩情等),而反抗佛法(“水漫金山”)则是情有可原;而法海则从一名悲天悯人的高僧,被强加上与白娘子有私怨(前世因果之类)因此处处针对的心胸狭隘之人的形象。
就连“白蛇被镇于雷峰塔”这一结局,也在各地流传版本中也有不同解法:有说白娘子与许宣之子高中进士,为母亲破解封印的;有说青蛇求得西王母之助直接破塔的;也有几名主要角色受到神佛的指引而尽释前嫌的。总之,白娘子、青蛇与许宣最后一定是大团圆结局,而法海则往往被排除在外,甚至有恶终的。
妖怪就是当下社会
而这等改变,在同样是清代,且流传海外四地的著名短篇小说《聊斋志异》也能看见。《聊斋》不仅仅是流行于当下,而是被传诵不绝的经典,甚至为后世众多神怪创作开启灵感之门,光是《聂小倩》一篇,就衍生出无数电影、电视剧,如《倩女幽魂》的各种系列作与改编作等。
这不仅仅是因为《聊斋》文字清丽、故事奇诡,更因在《聊斋》中彻底颠覆了中国传统神怪小说中“人鬼殊途”、“人妖不两立”的预设前提,自成一套善恶观,卓尔成家。
在《聊斋》中,妖魔鬼怪并不总是与人类势不两立,却也并不是什么“友善的好邻居”,而是往往各具性格、敢爱敢恨的存在,其行为往往取决于人类主角的态度:若是主角(如蒲松龄常投射的书生形象)心存善念,真诚以待,主角最终就会得偿夙愿;若是主角心存歹念、始乱终弃,也会有程度不一的惩罚在等著。
比方《聂小倩》一篇中,主角“书生”宁采臣不贪女色、钱财,获得“女鬼”聂小倩的肯认,将妖魔要胁自己害人一事相告,并嘱咐宁采臣寻求“剑侠”燕赤霞的帮助。宁采臣因为始终对一人一鬼以礼相待,顺利得到燕赤霞帮助摆脱妖魔威胁,最后和聂小倩结成夫妇,甚至生育一子。
这种“善恶有报”的情节看似老套,其实却代表著把“鬼怪”的重要性提升到了与“人类”相当的地位,破除了在传统中“人优于鬼”、“妖孽必诛之”的定见。且《聊斋》的鬼怪仍然承继“非人”的特色,不拘于人间礼法的束缚甚至是生死种族的藩篱,率性而为的鬼怪们是《聊斋》中真正令人印象深刻的主角,往往比起一些在社会规制中奄奄一息的人类角色更加可亲可爱。
人妖之别 在于人性
事实上,在清代的各种短篇神怪小说中,就已常常发出“人不如妖”之叹。如清初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就录有许多人类欲调戏妖狐反被作弄,大官或修行之人被妖狐指摘不务正业,偶然撞见妖狐教导子孙要知书达礼的情境等;又或是一些学问精深、心术正直的大家,家中虽宿有妖狐而相安无事,甚至互以书琴相通的故事。
这些都反映了自从先秦《山海经》以降,“妖”魔鬼怪之类在人类的视野中,从“反常的”、“害人的”、“无法共存的”存在,慢慢转化为“带有浪漫色彩的”、“能实现不可能愿望的”存在,甚至是大众对“人类”的理想状态的投射体,不但丰姿绰约而饱读诗书,还能路见不平,反抗权威。
现在,随著时代的推进,为了促进社会的繁荣,给予大众的规约也越来越多,从古代的礼法到现代的法律,但人们总是有追求挣脱束缚的冲动。而在书本上的非人妖怪,正好活在一个能够追求自由的空间,使阅听者身为人类,却能够处在一个安全的心理环境中进行揣想——妖鬼的人性化。
总之,现在看来,“妖”也只不过是人类自己的需求,以及情感的投射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