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时分】的士佬踎通宵茶居 凌晨开工见证欲海浮生
有调查说让孩子去补习不如食早餐啦!我们试着走进校园听孩子们关于吃与不吃的心事,跟着夜更的士喝夜茶,跟着做早餐的人凌晨开店,跟着小岛居民煮一碟牛油果蛋沙律。我们试着数算各种现代劳动人们吃一顿早餐的时间,从时间感受他们的日常节奏,从餐桌剩下或清光的食物猜想他们吃完早餐的一天过得好吗。茶档一位工人茶客叫了一份三文治,吃完半份,剩下的半份他小心翼翼包起来,放进背包,焗在背包这半份三文治,该会是他劳累一天的午餐、下午茶、晚餐、还是消夜?
摄影:潘思颖
影像协作:曾梓洋
车厢是任何的士司机忏悔的地方,他可以随时用背影向乘客告解:“我的心现在很不舒服,在你上车前,我刚刚载了一对情侣到酒店,到埗后那个女的一直不肯下车,男的一把拉了她下车,将她交给另一个男人。事情好像与我无关,但心里就是不舒服,好像我送了她一程。”
各种情欲与贪痴每一程轮回于红色的士车厢,乘客下车故事好像就结束,但是灯红酒绿倒映在车头玻璃以及司机的眼里,下一个乘客又会是另一段人生。
凌晨,车厢一辆辆停泊街边,的士司机喝着一壶夜茶吃几盅点心,接着又钻进车厢继续在夜里轮回到黎明。
无暝无日过活
侍应搭嘴说:“的士佬的生活就是优哉游哉啰!”一张台4位的士大哥齐齐驳嘴,“师公”的车龄最为资深,他大大声的说:“的士佬嘅生活就是日夜颠倒,你睡得最香的时候我们最精神。”
如果以正常人的时间观念来看,早上是他们午饭的时间。一般夜更的士佬会睡到下午3点多起床,吃点东西4点多开工,直到凌晨2、3点吃第二餐,有波赌的日子他们通常约在茶餐厅吃碟头饭,但大多日子都是一支公在茶楼踎,别人喝早茶时他们喝夜茶,时间没有因为人们的劳累而停下来,人们也没有因为黑夜降临而停止劳累。
凌晨一点,4位大哥都在开工,的士泊在七姊妹道一间茶餐厅外,坐下后就是一人点一个碟头饭。都是的士界的老行尊,他们派出曾经参选区议员的高永联作为“的士界公关”,这位公关用一把曾志伟的司仪式声线逐个介绍:“师公”1970年代已经入行,所以被尊称为“师公”,另一位启哥以前在大陆真丝厂做写字楼,1997年后回来香港揸的士,还有阿占,他静静坐着听我们谈话不作声,联哥笑他不要看不开啦,“他嫌今晚开工闷﹗”闷的意思是没生意,所以吃完饭阿占收工了,其余3位大哥继续“踩通顶”。
的士佬聚脚地三大原则
联哥载我从北角七姊妹道驶到湾仔庄士敦道,他一把曾志伟声线在耳边穿透黄色的灯,一盏又一盏,来到长沙湾青山道一间老茶楼。以上都是夜更的士佬聚脚之处,他概括出三大原则:“一是多位泊车;二是看得到抄牌;三是方便日夜更交车。”
从前,他们都在一些地踎茶居聚脚,贪车可以周街泊,埋位看见认识的就坐下来,可是没有一餐饭吃得安乐——这些至少是10年前的陈年事,但启哥说起来还是咬牙切齿:“抄牌抄得离谱,不抄你都吓你,不知道是不是虐待狂,那些差人有空就来玩你,揸住电单车着晒灯,我们摆低个饭就要即刻走,食两啖就必须开车走,好鬼麻烦!有些懒的差人,去一个厕所出来已经抄完,3分钟而已,心谂:‘大佬呀,一笃小便唔使咁贵嘛!’”
差人抄牌、食环扫茶居,很多茶居这几年结业或搬居,像是土瓜湾北帝街以前晚上是的士佬乐园,通宵营业,什么时候都有饭吃,现在搬到谭公道,新蒲岗也有这类通宵茶居,“那些档口搬来搬去,有些的士佬也就跟来跟去,搬到哪吃到哪。”联哥又用他的曾志伟声线说。
揸夜更有乜做:睇靓女、波经与收音机
“有波睇会晏少少食饭,场场波赚多两三嚿帮补下,有时会输少少,开工8、9个钟,食完嘢唞几个字松吓嘛。”每班的士佬群聚的原因不一样,有些人赌马,联哥说他们这一群的兴趣是赌波,吃饭所在最好有部大电视才够过瘾。
1980年代马路没有GoGoVan没有Uber,是的士最兴旺的年代,满街都是生意,那时联哥刚刚入行,他看着一些夜更的士前辈泊整排车停在九龙塘酒店外,一边等客一边在车尾厢开档赌钱。“有些人开工开到9点多落酒吧跳舞,跳完回来继续开工也够皮,一更做足40支旗。”
今天若一更能做到20支旗,已经算是好生意了,冷清夜里的那几个小时,他们都很懂得找事干 —— 开工前会买份波经放在的士上,想想吃饭时买什么波好,几个麻甩佬通常一边揸车,一边通电话开“多人会议”,不知哪里来的耳朵还可以听收音机,闲来又会吹吹政治,启哥很认真地问:“呢轮跑马仔,那日我听王永讲,可能会爆大冷爆个陈冯富珍返嚟,系咪真系有咁嘅消息?到时乱过乱世佳人啰﹗”
车开在路上,眼睛要看的东西也很多,包括红绿灯、包括行走的靓女美腿。启哥自嘲这种阿叔生活,“系咁颓废㗎啦﹗”
晚上世界的秩序:撞鬼、醉酒佬与豪放女
他们总埋怨以前的夜晚情欲比较放纵、世界比较精彩、贴士比较多。在有中国城、大富豪的时候,每个客人下车之前都会给贴士。在湾仔还有水兵的年代,他们的士司机和酒吧都会合谋起来“㓥”水兵──“每个司机带几个客过来,一个客有30蚊,四个客就有120蚊,好和味。”的士司机和别墅也有合作关系,“20蚊一个客”,但是1980年代联哥和启哥入行时,已是抽干水尾,时钟酒店没有贴士也再没有水抽。
只是情欲并不受控于时代或土地问题,中国城、大富豪、水兵、理想酒店都消失后,空虚的人一样需要放纵,“两个人在兰桂坊上车,一上车搞到翻云覆雨,我都周身㷫,去到半路女的叫得震晒,谁知到了摩星岭道,两个人落车锡了一啖后男的上车,继续去鸭脷洲南湾,原来两个人并不认识。那个男的跟我说刚才我们是否令你很尴尬,不好意思,他虽然没有给贴士,但下车后跟我鞠了个躬。”
一个约莫30岁的女人,长得很好看,在维多利亚酒店上车前和一个男人揽一大轮嘴一大轮,女人上车后拿起电话:“老公,我好攰,啱啱收工,你落嚟接我得唔得?”启哥一边说一边惊叹:“哗!你看,男人和女人一样咁衰,真是美丽的谎言。”
烂佬怕女人,的士佬最怕是遇上不清醒的女人。启哥给自己的底线是:不载醉酒的女人!联哥却没有底线,什么醉酒佬“忽得”妹也照让上车。早几个星期他车了一个醉酒佬呕得一车都是,一整晚的生意没得做,要揸到附近公厕倒水洗车。以前他车过一个妹妹,“呜吓呜吓上车,在屯门公路已经发作,从后面乘客座位伸手抱住我,又老公又锡,到了朗屏邨好在有个女看更帮忙报警,差婆来到你知不知在哪里拿她的钱出来?喺前面(指着胸部)拿出来呀,忽到咁样㗎!”
钱财以及一身病痛
听他们讲话,是天堂地狱哪里都去过。启哥车过一个客人,到了目的地消失不见,师公一个朋友车客上坟场,给了300元后下车,司机却在坟场怎么兜也兜不出来,行家又开“多人会议”教他下车撒尿于是他脱裤撒尿竟然找到路,回家立即抹车辟邪洁净,拿起钱箱数钱时,为什么少了300元?才发现有3张溪钱在钱兜……
以上是我们1小时22分钟的谈话内容,边吃饭边说着揾食之中看见的人生,大哥们的谈话不时提到“皮费”,所谓皮费包括交给车行或打理人的按金约1.1万元,若发生意外车需要维修则在按金里扣;向相熟的车主租车多数讲个信字不用按金,早更司机每日交租金约450元,夜更租金380元左右。
一个晚上扣除“皮费”赚的钱大约800至1,000元,但一辆的士连牌价已经是700万元以上,他们知道自己只能是司机,而无法再成为车主。一辆的士100万元以下的时候,联哥和阿占都曾供车成为车主,后来他们在餐桌上买车卖车,结果车子都成别人的。以前20岁出头,在餐桌上交换供车价位像是一种希望,现在过了男人40这把年纪聊起投资,就像供楼一样,只是茶余饭后的资讯,触不及。
“多唔多20蚊纸?”师公问。阿占拿了一叠20蚊纸唱给师公,师公接过放回袋里,接着拿出一大个药盒,里面装了起码7、8种药,4个男人4把嘴轮着数,胆固醇高、尿酸过多、腰骨痛等,一身都是病。师公吃完药拿袋走出餐厅,站门口抽完一根烟又回到的士车厢,另一个早晨已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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