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人力车伕 走过回归、沙士、占中 每日等运到做乜唔退休?
香港最后十数辆人力车,就泊在中环七号码头一角,全是67岁洪伯的宝贝。洪伯拉车快有半世纪,今天仍接生意。回归前有人说,香港将50年不变,但洪伯过去50年的命运,却不断随着香港时局更迭。由1970至90年代好风光,至97年金融风暴后生意一落千丈,再经历沙士、旧天星码头被拆,他差点饭碗不保;几年前占中时,更被警察指责人力车阻塞交通。
如今大陆旅客瞧不起他的车,外国游客荷包缩水不光顾,香港有人连电车都嫌慢,说要淘汰它,为什么他仍视人力车如瑰宝?
摄影:吴炜豪
影片:吴钟坤
“认真问,人力车牌喺边考?”
若不是运输署上月提出多项道路交通收费加价,包括人力车牌照费,一般人大概不知道,原来香港还有人力车能在马路行走。政府计划调整汽车登记费由91元加至100元,而人力车牌照费则由55元加至61元。
几年前网上高登讨论区有人发帖:“认真问,人力车牌喺边考?”;答案是没有,1968年港英政府已停止向人力车发牌,至1970年已减至不足200个持牌车伕;拉到今天,只剩洪伯一个。那年他18岁由亲戚阿叔带他入行,初时他见车伕都踎在一旁等客到,以为没生意,阿叔却从衣袋掏出一百几十元,“揾到钱要话你知咩,我兜一转已有这些钱啦!”洪伯暗忖:“哗,清清闲闲一个月至少揾几百元,自自在在咁样,呢啲工去边度揾呀?”
入行后才发现,60年代末做拉车佬,不单充当人肉交通工具,出卖劳力,更要卖样卖笑。
点对点接载的“人肉的士” 车伕都要卖笑哄客
车伕的样子如何,他的日子也必如何。游客从对面海乘尖沙咀的渡轮过来,刚下船便在码头扫视哪位车伕合眼缘,拣好才肯上车。“佢睇吓你个样有笑容,或客气啲、有礼貌就坐你架车。老实讲,样貌长得不好看,很蚀底,不过咁,我生意就好过人哋。”言下之意,即洪伯年轻时好靓仔?他哈哈大笑:“唔知㖞,有啲(车伕)跟我车尾,载同行另一乘客,咁样揾钱啰。”
后来他们像的士般在码头排队等客,载游客到置地广场、兰桂坊,最远去过湾仔、铜锣湾和西环,人力车成了游客景点接景点的“人肉的士”,没有固定路线,譬如由码头坐到电车路,他们下车后就开始下一段观光;也有些“转船客”爱乘人力车往上环信德码头过大海去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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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客爱新鲜 “将人当成牛咁拉车㖞”
一段短程路,的士今天跳标可能30多40元,车伕当年收一百二百元,游客也乐意付,洪伯拉得开心。“开心,有钱赚就开心,有时我哋收钱时猛同佢讲Thank you,佢(游客)又猛同你讲‘谢谢!谢谢!’,又畀多50蚊贴士,佢哋知拉车辛苦嘛。”
那年代坐上人力车的,多是贪新鲜的外国游客。“将人当成牛咁拉车㖞,世界好少地方有。坐上车弹吓弹吓咁,感觉好得意㖞,坐住又舒服,前面有人拉你走。”他教路:“做这行最重要令客人开心,让客搂着你影相、掂吓你,或者拎你顶帽来戴,好多古灵精怪嘢,你唔好发脾气。”如此长年与客人相处,今天的他健谈又爱笑,遇见老外便搭讪讲几句简单英语,发音不准也笑笑口打招呼,一看便知是吃旅游业的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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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行旅客振兴香港经济 冇车伕份
卖笑背后只想多赚几块钱养家。当年在中环码头,平均一天赚5、600元,97前不愁没生意,回归后他以为明天会更好,原来更差。金融风暴后几年,他坐吃山崩。“钱作怪呀!呢度冇钱,点坐到你架车呀?”洪伯拍拍裤袋。他忆起千禧年后开始“衰”,不久沙士爆发,香港如死城,谁敢来旅游;洪伯致电做判头的友人:“刘先生呀,我衰晒喇,你铜锣湾个边清洁请唔请人呀?”那个刘先生听罢问他何以想做“垃圾佬”!?“我话已经走投无路,一个多月也无生意。”
做车伕,流惯汗,当时已年过半百的洪伯说,“要扫街,几阴公呀。”一周上班两天,每月七千元,他对这个收入不甚满意,心思思人力车生意能否起死回生。三个多月疫症渐消,客人又找上门,他又重投拉车。
他以为大陆开放自由行旅客来港,自己会像零售业做个不停,结果那些大陆游客盯着他的车,趁他上厕所、去食饭,就立马坐上去,拍张照。洪伯赶忙上前愤说:“影相都要收钱㗎!”换来一句:“啊,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就拿着照片沾沾自喜离开。“有些大陆来的,更指住我架车说:‘破坏香港形象,这种旧东西!’,我话呢啲系怀旧呀!识唔识!”
雨伞运动期间 人力车都阻交通?
大概在沙士之后,他的生意一路“衰下去”,中间有几年是不错,但很快又门庭冷落。他说是因为2006年天星码头清拆后,从前停泊的位置没了,政府亦再没为他预留等客位,新码头设计又不利他拉客,游客下船后直往天桥、连接中环闹市及地铁站,“鬼睇见我架车咩”。一些旅游巴则泊在新划辟的位置,方便旅行团上落车,往别处游玩。洪伯的人力车在新码头里只是游人路过风景,十数辆车子泊在码头一角。几年前占中,警察对他说收到投诉,指他的人力车阻塞交通,要求查牌。洪伯莫名其妙,感觉许多港人不认识这旧时的交通工具。
新天星码头落成,没洪伯的位置;中环的车亦疾驰驶过,他比以前更难在马路拉车。洪伯于是转战山顶,得他一档人力车,开初生意理想,那儿的游客比码头更豪爽,20元影张相、100元兜一兜15分钟,洪伯数数手指,最多试过一天赚九百一千元。但后来又再“衰”了,他看过报纸,分析也许因为“难民与国际关系问题”,也因为外国游客消费力确是愈见疲弱,加上有些山顶路段近年暂封,前路难行,洪伯索性半退休。
被忽略、不获政府推广 老车伕网上拉客
他说香港政府这20年来推广本地旅游业,只管宣传什么习俗文化或吃喝玩乐,却从没人力车的份儿。旅游单张上没有人力车踪影,网上搜寻“人力车”,显示的多是“新巴人力车观光巴士”,描述开篷巴士的设计如何参照传统人力车,“让游客仿佛置身于人力车”。“一些人提起:‘点解天星码头仲有啲人力车喺度,但冇人拉,啲人死晒呀?’,其实我仲生勾勾”,洪伯说。
同行早已不在人间,洪伯当年算是最年轻的车伕,但时代不断变,传统的东西追不上时代,67岁的他想尽办法拉客,又不懂上网。后来朋友替他开了个facebook专页,英文页名叫Hong Kong Rickshaw,偶尔招来老外问价;也有些商场、酒店邀请他合作,放置人力车供客人拍摄,或请他拉几转车。
车费收平啲?“再平就变垃圾车”
“仲坐喺码头戆居居,人哋以为你系傻佬呀!一个月做一单两单,返去瞓觉好过啦。”不过他天天等运到,却无客到,有时心灰意冷想转行。前阵子他去了做外判工,当起花王替商厦的花圃浇浇水、剪剪草,但苦说那公司很多行政事,做什么都要打卡交代,他惯了自由自在,四处拉车,对打工文化很陌生。访问那天与他去茶餐厅吃饭,他又随口问侍应阿姐:“喂你哋请唔请杂工呀!?”记者问他想转工?洪伯:“我口花花问吓啫,几廿岁人仲转咩行,如果以前(揾食环境)咁衰,我实转行!”
洪伯在码头的车,常被游客眼馋馋地看,跃跃欲试,洪伯报个价:“二百蚊,兜去地铁站。”对方拧头走开,在远处望梅止渴。记者提议不如减价,洪伯不想:“收得平就唔值钱喇,会变垃圾车喇。我呢啲真正怀旧嘢,愈旧愈好。我唔系的士呀。”
他自言还有力气拉车,还是那句:“有钱揾就开心,唔觉得辛苦㖞。”但如今无客让他拉,“以前拉车,一路拉落去真系会发达㗎,但睇吓𠵱家个社会,咩都贵,做边行都唔会发达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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