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重生.下】告别在学校跳楼、病房扮正常的日子:返工救了我
18岁的Bebi,小三时遭堂哥持续性侵三年、妈妈不相信她。初中那年,她患上抑郁症与创伤后遗症,屡有自残倾向,被家人送到精神病院,里面的日子如监狱,“我没有犯法,只是因为情绪起了波动,就要去坐牢。”
断断续续进出病院,她以为出来重投学校,就可以如别的“正常”孩子一样,却发现自己是由一所监狱,去到另一座牢笼。
学校如牢笼
她曾经在学校四楼企图一跃而下,被老师救回来。
一位女生在英中名校跳楼,这件事并不“正常”,于是她成为“影响校风”的人。
中二那年,她在精神病房花了三个月学懂装作“正常”,出院后打算回校上堂。学校却以“怕她会伤害自己和影响同学情绪”为由,不允许她进入课室,上学时间只能在教员室坐。
她忆起,老师们在房内行来行来,但没人跟她聊天。她每天由朝坐到放学,一旦出去操场透气,都会被学校开咪读全名召回去坐。最后,校方说她因上课出席率不足而要留级;而她亦深感坐教员室没意义而旷课。如是,她被迫做“逃学威龙”,白天去麦当劳坐、到公园hea。
她形容学校就是牢笼,“他们想我退学,但没有理由,叫我去坐是想以出席率不足,间接令我退学。学校的人都把我当异类,用教员室‘隔离’我,不让我和同学接触,他们完全没有给予我‘康复’的机会。”她顿一顿说:“这样对待情绪病学生,很不合理,我在学校这个少年的成长之地,感受不到关怀,学校放弃了我。”
她曾经在学校被抓住,五花大绑地送回医院。
在那段旷课的日子,妈妈知道孩子又再度“不正常”。某天学校社工约了她聊天,妈妈得知时间、人物、地点,便报警请医务人员到学校抓她走。那天下午,她在学校与社工聊天,在她俩都不知情下,医护人员突然拍门,说要跟她量血压,然后把她带回医院。
她脑海一面空白。“我不想再进去,想起要再进去,我就失控。我不断哭,哀求他们不要带我走,我抓住每一条柱、每一件死物,拚命抓住。我在急症室想尽每一个办法离开,逃跑、离家出走、回学校,但没有任何出路。当他们又准备把我推进那幢熟悉的精神复康大楼,我发疯了。我用尽每一道气力反抗,期间有一个保安跌倒在地上,不消五秒,五六个保安走过来,我知道我再没有办法。”
病房里,她四肢被𬘡绑,“我的左右手被分别绑在床上、双脚完全不能移动。我还能做什么?只能打侧块面哭,豆大的泪水掉下来,但我连抹眼泪的权利也没有。”后来,他们松掉双手让她吃饭,那顿饭,是她吃得最难过的晚餐。
如是者,她又再进入精神病院,表现好可以间中回家渡假,但回家是有限期的,过几天又要再回去那所密室,那种倒数的感觉,让她更为不安。
这次一待就是四个月。她做了四个月戏子之后,又被诊断变回“正常”,终于出来了。从此,她没再进去。
工作救了她
出来以后,是她中三之年,成续升不了班,她知道,自己是时候要离开学校这座牢笼。
正式退学后,她出去找工作,到餐厅当侍应。同事不知道她的往事,待她“正常人”一样,她卸下学业的担子、学校为她带来的压抑、远离病院的消毒药水气味,投入社会工作,她停止吃那些吃了三年的药。她重新与家人同住,一个月给三份二薪金作家用,能赚钱后便为家庭负起责任。她与家人感情一般,但总算回到最亲的人身边。
好起来的原因可以很复杂,涉及年月间有重量的思考、时间的洗礼,“我想,是远离学校、医院、远离一切官僚架构对精神病人的‘帮助’模式救了我、是十六岁就出来打工这个决定救了我、是新同事平常的眼光救了我。”
野花自强
“妈妈遗弃了我、学校放弃了我、医院放弃了我,但我没有放弃自己。”
她对妈妈,总带留有余地的批判。对于妈妈当年放她在堂哥家长住、不信任她被性侵、不懂处理她的情绪,只顾送她入病院。她没有强烈指控,毕竟她明白,事发之时,妈妈只有32岁,与一般“八十后”一样,也要面对生活的种种局限、对前程的未知。妈妈在处理各种锁事之间,也患上焦虑症,她们是一双有情绪“问题”的母女。她体谅她。
如今,她已是朋友之中的大家姐,朋友玩俄罗斯的“蓝鲸自杀游戏”,她在陪伴中阻止;朋友去开房吸毒,她不吸,负责做一个守护者,在严重的时候出手制止;朋友有自残行为,她一个又一个把他们拉回来。
那天下午,她应约记者出来访谈,行去海边的时候,她担心记者会把故事写得很juicy、放大性侵的画面、丑化精神“病人”。记者说不会,只会如实写出你的故事,让你的声音被看见。几小时间,她练习记忆、走进从前的生活、想起如牢笼的学校与医院,想起四季如一的房间。她哭了两遍,徐徐抽烟,回忆往事时平淡安静、批判学校与医院时理直气壮。
她深呼一口海边的空气,“这几年来,很多人口里说帮我,但我全部都不想感激。他们不是真的帮忙,只是待你如‘有问题’的人。一直以来,每一个人都觉得我很不济,问我为何会变得如此抑郁,怪我不疼爱自己、怪我看不到生命的美好。但其实他们也不曾让我看到美好,我不是自己想死,而是学校、医院、家人的反应、社会的眼光,一步步推我去死。”
她以过来人身份理解近年频密的学童自杀,“他们自杀,很多都源自大人的不理解。当家长一味只用大人的看法与社会竞争力等枷锁作为标准,要求他们达到家长心目中的高度时,不是人人也能承受这种巨大的落差。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成续好、上进如逆流的鱼。当你不理解、不陪伴,只顾自说自话,暴力地以大人的眼光投放进去。然后,他们会在你离开谈判桌时,趁没人看见,跳下去。”
每个人都道路都不同,但情绪与压力却是相近的,“我唯一要感激的人,是我的社工。当旁人都把我看得软弱无力、用各种思维和话语把我视为问题的唯一根本的时候,只有她走进我的内心处、赞过我坚强。情绪‘病人’最需要的,不是各种另类眼光,而是陪伴与拥抱。”
她是路边泥石地中的刚强野花,在狭缝探出头来,憾事难过得让人难以直视,但她耀眼的生命力叫世人消化难以想像的痛苦,从而理解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