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祯祥之今生】肥彭最爱的裱画师傅 中风后忘半生工艺患抑郁
永祯祥战前已开店,由李家父亲卖香烛,后来转型造裱画相框,镶起客人的家传之宝。
裱画师傅李耀汉曾经中风,躺在家中想做不能做,只能听着中远大厦钟声,数算时间流走。一度遗忘造工细节使他患上抑郁,“抑郁症会死人的。”他说。永祯祥喻意的吉祥平安,遇上身体健康和租金两个敌人,才慢慢琢磨出意义——永祯祥就是合家平安。
木头与爱情
永祯祥从卖香烛转卖画架,少年先遇上了木,然后爱情。20岁的李耀汉去读夜校,“夜晚六点钟个个鸡咁脚咁走,拿把T字尺、咬个面包去摩理臣山读木工。几个行家都读夜校,九点湾仔黑妈妈街上就人头涌涌,都是放学学生。”他边做边学,绘图、写字、刨木,一星期三晚,最开心是上工场的课。“佢本身写字好肉酸,”李太插嘴道,“学校写招牌字佢又写到好靓。”读完三年木工他再读油漆,“当时有张证书,是英国工联会寄来的。”李太说:“移民有分加的。”
问到两夫妻如何相遇,李耀汉比太太更快回答道,“青年中心。”当时李太住香港仔,李耀汉在中环群策会负责筹备行山、露营活动,有次活动和香港仔街坊福利会合作,两人在行山时认识,“结果一堆人就变了两个人。”李太说得爽快,笑瞇瞇地回忆:“那时我们去过大城石涧,他们捉鱼虾煲弼。又教我观星。走城门水塘时,送我一支百合花。”拍着拍着就认定要跟对方走下去,李太21岁那年嫁,李生26岁,李太做了十年家庭主妇,也在店面帮忙,1989年开始,两人夫妻档打理裱画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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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面因为租金和收楼,搬了五次才搬到现址鸭巴甸街,李太开始帮忙时就在摆花街,开店足足19年。说起摆花街,李太耍手拧头:“漏水好犀利!一落雨,后巷渠好麻烦,如果塞住水就谷返转头去前舖,我们勺水勺到傻哂。佢成日去后栏同人通水渠。”最夸张时后巷水积满到膝头,前舖水浸脚跟,画架和客人的画不能湿,全都架起。李耀汉因为住得耐,知道五个坑渠盖位置就拿支铁勾掀起,“讲起好好笑,当时凌晨两三点听到雨声,就笠件雨褛落楼去勺水。”晚晚也不安落,但是二人合作就有依傍。
造画架
平日在画廊看见的画都经悉心裱起,制造过程又如何?他走入工场抽出四条木条,先用切机,看准机面尺寸刻度,用脚踩下踏脚板,切割刀将木头两端割成45度角。他再在木条两端涂上白胶浆,把不同木条的两端互相黏合,放上钉机,又踩下踏脚板,机器发出泵气声,在接合处钉上L型钉子固定。如是者重复动作,就完成一个四边木框。
切割合呎吋的玻璃时,李耀汉动作飞快,他年轻时常“右手快过左手”,左手因此战迹斑斑,上星期才被破损玻璃割开一道伤口。相框、画框拼合面头玻璃或胶片后,就因应客人物件再加工。如果制相框就加上底板,插入一块块片钉,方便客人掰开片钉换相。
如果客人要裱画,就在功夫台上割好卡板,作为画作和画框间的空白距离。有些客人要裱具厚度的非洲兽皮裙,画框要再加底框,增加厚度;以前有客人拿来一把剑、日本扇或古老的中国儿童绣花口水肩,他们便根据物件形状切割花边卡板,加上金或粉红边;并以鱼丝或白胶浆固定物件,最后包胶、套角。
艺术家脾气 实力吸引港督来访
“他有种艺术家脾气!”在李太眼中,先生很认真做事,像裱好画架后发现过程震出一粒尘,他会反复拆开十次八次去抹,重新砌。先生在旁不自夸,淡然道:“实在客人未必睇到……但是你不可以这样做事。”试过有胖胖的外国女子不满意画框木条间有接驳口,但接驳口是一定有的,李耀汉生起闷气就连画架不收费叫她拿走。李太说:“其实可以把卡纸和画架都拆下来才把画归还,卡纸𠝹好晒的,系咪傻!”
这种低沉的执着可能得失客人,但坚持下去就迎来开店以来最难忘的事——港督彭定康和卫奕信来帮衬裱画。“有架劳斯莱斯皇冠车驶到门口,走个鬼婆来,我也不知道是卫奕信太太,她站在门口等我得闲㖞。后来搬舖,卫奕信又在门口等。”彭定康在立法会休会时吃过泰昌蛋挞也来排队,前面客人不给面子的;他的女儿也试过在圣诞节落单,想裱起一幅画送给爸爸。“以前公务员工会有张清单列明不同家用品的店舖地址,我们在名单上、港督又喜欢,很惊喜。你做一件事,当然想最叻那位揾你做事,对吧?”
中风后困在家中听钟声 一度遗忘半世工艺
对住木头近50年,李耀汉没想过会因中风一度遗忘半生工艺。2000年,他感到一边手麻痺,走直线有困难,看医生后确定中风,开初还讲价,想处理好店面事宜再入院。最后他做伽玛射线去除坏细胞,但射线也会杀死好细胞,手术过后,以往五分钟的路程,他走不动,很快喘气,想起来他苦笑:“行不到,要坐的士,不知为何(中风)影响那么大。”复康那个月,李太和儿子顶起店舖生意,有时李耀汉来店睇情况,“看别人做自己却做不到,好炆的,你知不知?”
李耀汉似乎不太想回望那段日子,说起来句句短促、锥心,中风曾经让他失去裱画能力,让他患上抑郁。“你很多事要做,但你做不到。”每天困在家中,挨着窗边,听住远处中信大厦的钟声,一小时响一下,“你摊在床上,没事做就听。好像每个钟头催促你一次,一小时又过了,你摊在这里干什么?抑郁症会死人的。”他如此重复,当时他甚至想到永祯祥要结业,要交代身后事。
第一次回到工场,他执起工具,有时脑发了指令手脚却反应很慢,有时脑袋一片空白,“有些事完全不记得,完全没了细节。”半生工艺,不发一言消失,他想到自己的价值,“我只懂得做裱画,你叫我做第二样,我不懂。”幸好太太从旁陪着,他慢慢重拾与木头相处的记忆。中风尚可慢慢康复,但心不能,将近一年他才真正活过来。
永祯祥就是合家平安
父亲去世,自己的孙女出生,两夫妻不时要照顾孙女,未满两岁的女孩子在店中走来走去,翻箱倒笼,试过把黏在桌上的画框样板逐块拔下来当积木玩,也会逐个工具小柜打开,把螺丝钉倒满工作桌。看见她李耀汉就笑,拿块芝士喂她吃,也不骂她周围玩:“她觉得好好玩,有时把东西扫落地,我就停手执。我以前做小朋友也是这样呀。”
相对来说,自己慢慢老去,三高糖尿,加上永祯祥下年租约转售新业主,他不确定能否做下去。现在香港地小店能否做生意,端看业主是否有“良心”,永祯祥对面舖位就正放租25万,“做得一日就一日吧。”潇脱背后是不舍得,是无奈,人生过了大半,父亲在机器厂玩而卖香,他玩香而裱画,孙女玩裱画工具并迎向未知将来,父亲留下的“祯祥”、“平安”在此如水流淌,早与他的人生划上等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