鲗鱼涌海山楼何以是打卡圣地?建筑学者、前街坊还原真面目

撰文: 陈铭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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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在电影《变型金刚4》内,柯柏文在这里与狂派大打出手后,位于鲗鱼涌的海山楼便成为“打卡胜地”。为什么?香港大学建筑保育学部主任李浩然就称它为“超级唐楼”。5座唐楼海山、海景、益昌、益发、福昌,共2243个单位连成一体,以一个单位住4至6人计算,最多可住上14,000人。他笑言在澳大利亚,有10000人聚居即可成为法定城市。
独特巨厦引来不少人以相机朝圣。不过,对于鲗鱼涌老街坊来说,或许这里并非只是打卡胜地,其商住混合的特点,为区内居民带来价格相宜的食肆与日用品店,是自足、具活力的小区。

建筑保育学教授:属历史产物 买少见少

港岛东要道英皇道一路延伸到鲗鱼涌,两边有一排排如墙壁矗立的旧唐楼,摩天大楼则在唐楼之间冒起大半个身躯。

这座巨厦将天空框成一个长方形。几座大厦紧靠,窗花、簷篷、突出的冷气机位侧边有衣服晾晒,所有单位错落有致,却同时挤在一起,堆叠出异样的张力。墙身涂色剥落不少,残旧也许是新妆,一道很香港式的唐楼风景。

在江贵生的记忆中,海山楼一直都给予他“旧”的感觉,起码有4、50年楼龄。唯一变化是天井平台四周的店铺。他不是住客,但是旧时附近街坊会到海山楼平台的商铺消费,剪发、饮食、杂货一应俱全,所以他对这里也充满感情。(黄宝莹摄)

面向中庭的外墙,原本全部是开放的露台,不过差不多已经给业主以玻璃窗封住,将露台变成室内空间。所以形成中庭所见的建筑物外墙布满密密麻麻的四方盒,好有科幻电影(如 Blade Runner 或 Ghost in the Shell)中表现的“反面乌托邦 (Dystopia)”特色。

“香港巨厦,世界少有。”对本地建筑甚有研究、及曾“田野研究”海山楼的港大建筑系教授李浩然说。

原来这座巨厦,曾经有个动听的名字:百嘉新邨,但是由于发展商突然失踪,拖延到1972年才竣工。接手的发展商发售时,已经弃用原名。

李浩然说,这种商住混合,可铺可居的唐楼已经不可能再有。一来是历史因素,二来是建筑法修例。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及50年韩战爆发,令大量人口南移香港,而美国向中国实施禁运,则拖累香港的转口业。港英政府准备推动转型之际,却发现房屋与工厦皆不足,“70年代才有十年房屋计划。在此之前,发展商住混合唐楼,一来满足移民的住屋需求,二来容许他们创业,自力更生。”

采光天井有冒起来的矮台,许多慕名而来的年青人会站上去,低炒拍摄。李浩然说,这些矮台其实是地库商场未装设冷气前,替用的通风装置,现在已经封闭多年。从矮台左右两旁走过的小孩、老人、雇佣,他们的生活是怎样?(黄宝莹摄)

七十年代以后,政府修改建筑法例,这类商住混合的唐楼逐渐被“综合用途建筑物”(Composite buildings)取代。其特色是分隔商、住,3层高的商场上盖建筑30至40层的住宅。

擡头看这片天空,方块般的天际,其实也并非海山楼独有。在香港其他地方行走,高楼大厦随处可见,同样把广阔的天空切割、棱角分明,一道香港式风景,为生活而不得不如此造成的风景。(黄宝莹摄)

前街坊重游旧地 商住混合小社区

80后区议员江贵生自号“大鲗鱼涌人”,在鲗鱼涌出生、成长,直到17岁时才搬走。由于祖母仍住在鲗鱼涌,他不时“回乡探亲”。小时候,他会专程来此剪发和买小吃、日用品,因为够便宜。江贵生说,靠海的那边,从太古城、新威园走到太古港铁站一带,消费较高,多是富裕人家的住处。而靠近柏架山的海山楼建筑群,其天井平台四周全是商住混合的小店,不止住客,附近街坊也爱到海山楼消费。他正要带记者到发廊去,却发现入口多了闸门,不禁一脸讶异:“发廊就在一楼,还有画室,算是消费场所。但不知几时起增设闸门,以前可是自出自入。”

镜头以外,采光天井上有晾晒衣服的架,老人坐在矮石凳上,日光随时间斜照到侧边的盆栽。江贵生也说,本来不理解为什么海山楼会变成景点,但是后来就明白,也许是他们想追认旧香港的情感。(黄宝莹摄)

海山楼入口旁一家“美利凉茶店”,前身是卖萝卜糕的小食店,还好他帮衬的理发店仍在。保安岗位没有坐着打瞌睡的保安,好心居民说出开闸密码,才知道江贵生童年时常去的“东京理发店”原来是专服务女士的上海理发店。老板娘认出他,还笑说当然不介意小孩子到来剪发。

年青人追认香港情感

去年10月,就读大学四年级的Jason因为朋友介绍,在某日午后踏足海山楼。他为拍摄本地城市景观而来,坦言海山楼是个平凡,却很有特色的旧楼。他说:“海山楼给人很局促的感觉。但是当我拍摄过这里,以后在Instagram见到其他人打卡,我总能一眼认出。”

为什么年青人喜欢到海山楼打卡?江贵生一早知道这里是打卡胜地,却不明所以。自命洁癖的他甚至提起,小时候很害怕走出天井平台,因为怕有人从楼上抛垃圾,尤其是烟头。不过擡头看这座巨厦良久,他尝试理解打卡背后的动机,“香港变得太快,人情味流失得太快,我觉得大家集体理解同共识的香港,消失好多。”

细看海山楼的外观,窗户与晾晒的衣服排列,生出异样的张力。江贵生提到,这里少说也有四、五十年楼龄,打卡以外,旧式大厦的大维修、管理等问题,才是内部的住客要逼切面对的问题。(黄宝莹)

海山楼会被重建吗?
江贵生身为区议员,在同样是旧区、旧楼聚集的深水埗服务,他以工作经验分析海山楼。他提起大厦增设闸门,属管理旧楼,加强保安的做法。但是海山楼这种巨厦建筑群,最大问题还是单位太多。他估计这里很难管理,也很难重建,不像单幢式唐楼般容易收回业权。“除了清洁、保安等潜在管理问题,外墙剥落也明显,这里的居民要怎样大维修呢?”眼利的他,还遥指大厦天台有僭建物。

至于李浩然则因研究旧唐楼,与学生进出过海山楼数次。他同意江贵生的观察,说天台本身有不少僭建单位,但近年业主拒绝与约满的天台户续租,逐一收回。“最初海山楼是面向中产的楼宇,物业属于自己,现在起码还是低中产吧。”
尽管业权极度分散,李浩然不忘补充,2010年4月1日生效的强拍条例,将业权收集由9成降至8成,此举针对五十年以上楼龄的唐楼。他不禁苦笑,“仍然存在危机。”

金毛搬运工人与伙计搬货的时候,他留意到正在拍摄的摄影记者,随即转身对镜头一笑,举起V字手势。这天是一年的最后一天,海山楼继续其本来的作息,而江贵生步出海山楼时,还不忘介绍鲗鱼涌其他地方。(黄宝莹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