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十年.1】当人球14年 非洲足球员去信林郑 争难民居港权

撰文: 曾雪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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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难民像寄生于天地间的渺小蜉蝣,随水流散的一生在制度里不留痕迹。由于香港没有签署《难民公约》,所以,联合国《难民公约》从未适用,港府一般不会视提出免遣返声请者为“寻求庇护者”或“难民”,他们只会被统称为文件上的“免遣返声请者”。
去年六月,20名滞港10年以上、无严重刑事案底的寻求庇护者去信行政长官林郑月娥,希望港府能酌情批出人道居留权。胜算极低,但这封信,令一群在制度间消耗人生的香港难民浮出水面,为人知晓。留港14年的N先生是其中之一。在免遣返声请个案被拒的99%与获确立的1%数据以外,N是从非洲亡命而来的足球员,也是一名港人的丈夫。
(此为滞港难民系列之一)
摄影:高仲明

N来自非洲,14年前从非洲来港寻求庇护。如果没有来香港,他说大抵在非洲当足球员。(高仲明摄)

全家被掳 非洲足球员负伤逃港

38岁的N是来自非洲某国的足球员。14年前,他踢毕足球后回家休息,突然,有人闯进家门,在他眼前绑走他的父母,将他与弟弟蒙眼掳到别处。他估计,这只因父亲举报亲政府人士的罪行而遭到报复。

“非洲不像香港,绑走、杀死人不需原因。”他和弟弟其后逃脱,N负伤仓皇穿越多国边境,逃往别国机场,终搭上一班逃往香港的班机。他与那受虐至重伤的手臂挥别故土,往异邦寻求政治庇护。那一年,他24岁。

N自小热爱足球,家人被绑架那天,N刚好从球场回家,父母和弟弟都在家。那是他们一家最后聚首的一幕。(高仲明摄)

制度夹缝间被消耗的14年

但获得安全后,叫N万料不及的是,梦想以足球维生的他从此成了制度间的“人球”。 时值2005年,N抵港后第二日,他便到联合国难民署香港办事处(UNHCR)寻求庇护。然而,要进入系统,寻求庇护者必须逾期居留,触犯《入境条例》,才能展开程序。于是,他逐成为文件上的“非法入境者(Illegal immigrant)”,至今14年。

漫长的14年,N流窜在几经变动声请制度之间。当年香港难民政策行双轨制,UNHCR处理“寻求政治庇护”申请与审核难民资格,而入境处则处理“酷刑声请”及遣返程序 。N向联合国提出的声请,翌年被拒。其后,他于2007年转向入境处提交酷刑声请。两年后,他接到入境处第一个电话安排面试,然后又了音无讯地等待5年。

直至2014年,港府因应法庭裁决推行“统一审核机制”(Unified Screening Mechanism),取代双轨审核机制,以加快审刻程序,由港府统一处理免遣返声请;UNHCR则负责把确立个案转往第三国家安置。N便重新递交声请,而港府于2015年首次正式拒绝其申请,当时已是他留在香港的第10年。

N梦想成为职业足球员,滞港期间无法工作,足球成了他的支柱。他坚持每周下场四、五次,至今是某地方球队的一员。(高仲明摄)

留下等待或回国 他错过赴美踢足球的机会

漫长的等待中,N曾有一次机会离港。2007年,一所美国足球训练学校为他提供奖学金,纵使他一直视足球为梦想,但离港等同撤回声请,“我知道撤回声请就要回国”。

免遣返声请者原则上只有两个方式离港,一是声请获确立经联合国难民署安排到第三收容国,二是声请被拒或撤回声请后,由入境处遣返原居地。“你想像如果我能到美国,会发生甚么事?人生或已大不同。”但时间不会因为身份与国籍而停止,38岁的N正逐渐远离足球员体力颠峰。

从24到38岁,他无法工作,只能把时间花在不同的非政府组织与入境处之间。每周四、五次与地方球队踢足球成了他在异地的精神支柱。“第1年、第2年你会觉得尚可接受,但第6、7年(你会问)‘真的?’⋯⋯”N说。

N爸妈被囚多年后获释,惟爸爸不久便离世,妈妈仍在非洲。至于与N一同逃亡的弟弟则跑到美国。“在我们的文化,长子要照顾家庭,很多事需由我决定,但⋯⋯”身为长子的N叹。(高仲明摄)

寻求庇护者与香港永久居民的爱情

每当说到痛处,N总会下意识转动无名指的指环,仿佛那里就是勇气泉源。除足球与朋友外,港人太太是支撑N走下去的原因之一。从相恋、结婚到产子,每一步都无法估算。当年,他曾带着律师与女朋友约会,让律师把他的复杂处境坦诚相告。女友没有离去,更牵着他的手回家介绍予家人。女友母亲大怒,但N的女友始终坚定。后来,他们在相知的第5年成婚;再后来,他们的儿子出生。N终于在另一片大陆上拥有了家庭。

在香港,每月拿著3,000元人道援助生活不易。有段时间,N也开始迷失于日复日的等待,他会每周两次到教堂祈祷。他说后来找到希望,就是旁人愿意接纳自己的时候。(资料图片/高仲明摄)

N的个案正等待司法覆核申请,被视为声请被拒的99%个案。《香港01》曾向入境处查询,留港10年以上的免遣返声请人数。处方并没有按此分类的数据,但入境处发言人指统一审核机制下已处理逾23,000宗声请,约16,000宗是于2014年3月后提出。

处方又称统一审核机制后,每宗处理声请时间,由平均25星期加快至现时约10星期;等候审核声请个案较高峰期减少95%,至2018年年底约540宗,料今年第一季处理所有积压个案。 虽然N也曾听过入境处加快审批后,有新的免遣返声请朋友两年内完成审核被遣回国,但是像N这种夹在不同的声请制度间的个案却越见尴尬,“我们的生命已经流失,所有东西已过去”。

N说,曾有滞港近7年的寻求庇护者朋友死在香港。由于寻求庇护者不在香港器官捐赠名单之列,患上肾病的朋友后来选择自杀。他逐与朋友筹钱把逝者的骨灰寄回非洲故乡。(高仲明摄)

去年6月,他与另外19名滞港10至18年的寻找庇护者成立组织“Our Lives Matter”。他们向特首林郑月娥递交请愿信,信里指他们在不同声请制度间浪费人生。居港权从来是香港最具争议的议题之一,他说其实已经没有更差的处境,一直像制度间的人球们说,想试试一直无人或机构敢尝试的事。

保安局发言人回复时指,去年六月曾接获有关信函,并已作出回复。局方续称联合国《难民公约》及其一九六七年议定书从未曾适用于香港,在香港提出免遣返声请的人不会被视为“难民”。无论他们的声请结果如何,他们非法入境/停留的身份都不会改变,亦不可以在香港定居。世界虽大,但对这渺小蜉蝣,哪里才是他们得到安稳的容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