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运画家.上】淋漓淋浪:以画笔寻问社会公义

撰文: 赵晓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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淋漓淋浪的画室,火燄一样红。淋浪笑道:“好像走进了消防局,对吗?”火燄一样的颜色,像他们对艺术、对社会公义、对生命价值的追求,炽热地烧着。淋漓笔下一幅《良心人》,绘画一张面无表情的人皮,撕开后,却是一颗血色的心。她为画作补笔:“占领中环发起人戴耀廷指占中‘胁迫’的是港人良心,‘但若你无良心,我也没办法’。”淋浪笔下一幅《占中人》:“不想炸死自己,才唤醒你。”两人笔下,尽是对社会时政的关怀,淋浪却说,他们也曾是“港猪”。而他们的世界,也曾冰冷灰暗,在火燄燃起前,他们不知道,一条孤单的艺术路,要怎样走下去。摄影:欧家乐

淋漓和林浪两人笔下,尽是对社会时政的关怀,淋浪(左)却说,他们也曾是“港猪”。而他们的世界,也曾冰冷灰暗,在火燄燃起前,他们不知道,一条孤单的艺术路,要怎样走下去。

转捩点是2001年,他们遇见彼此。午夜的铜锣湾,淋漓拿着一本村上春树的小说,借着灯光在SOGO门外看书。淋漓与淋浪是大学同学,知道彼此的存在,仅此而已。毕业后,他们三年没有联络。淋浪看见了她,上前拍拍她的肩,两人便到附近餐厅喝杯饮料,交换彼此的近况。

淋浪认得淋漓,是因为一个热心的大学老师,课后,总在草地等待喜欢艺术的同学,讲讲艺术,又讲讲他不懂法文就跑到法国留学的经历,冬天的法国白雪纷飞,多美丽。草地的同学,总有淋浪,也有淋漓。

那年,淋浪17岁,从小到大喜欢画画,却不知学习是为了什么,做人是为了什么,但这草地这老师却燃起了他对知识的热诚,他几乎缺席所有他不感兴趣的设计课,一个人跑到图书馆看艺术书,或到处写生。他因此没有机会认识天天上课的淋漓。

设计课毕业后,淋漓经历了一段非常艰难的日子:母亲患了急病,她要照顾母亲;五个月后,母亲辞世,她也得了一场大病,危及生命。住院期间,她睡梦梦见有人掟她落街。惊醒,她问:如果真是快要死了,她想做什么?她想画画。而现实生活,是她毕业后以设计工作维生,按客户要求执行任务,这与艺术的距离太远;她要照顾母亲,天天到街市买菜,街市佬问:“你是做搭食的吗?”

淋浪毕业后,为了自由,也是以散工维生。一段时间,他在黄金海岸、赤柱海滩为游客画人像;有时,他会接到嘉年华会的画人像工作,他穿得烂身烂世来到一个有钱人的地方,雇主要求他戴上一顶帽,他照镜看看,觉得自己好像穿了小丑服,他旁边还有一个拉小提琴的人,衣着光鲜,他们互望,知道彼此也是为了两餐,来这里娱乐有钱人。他们热爱艺术,但没有人明白他们的追求,也不理解他们选择的生活形态,淋浪常常被问:“你几时揾工?”他们也没有属于自己的一个身份,每天不断解决生活的难题,却不知道明天怎样,将来怎样。

真是非常孤单。淋浪叹气。铜锣湾的午夜,餐厅要打烊了,他们在街头漫步,走到波斯富街,一个落闸的商场,后楼梯对面街边,他们继续诉说种种灰心与失意。天亮了,下了一场雨。他替她改了个新名字:“淋漓”——为了纪念这天。她替他改的新名字是“淋浪”。

淋漓与淋浪,是同样意思:尽情畅快,湿透的样子。

她觉得一个新名字,就是一个新开始。很快,他们恋爱,有了共同目标:到法国留学。半年后,他们到了法国,开始了穷学生的日子。

淋漓:“那天确实是一个开始,寻找理想的开始。”

两人来到法国,拼命学艺,同时拼命谋生。他们试过在街头卖艺,淋浪一边弹奏西方音乐,淋漓一边跳中国舞。“我心想, 重要是握紧那把扇,跌了会很样衰。”法国南部还好,巴黎的街头高手如云,谋生不易,淋漓便去帮人煮饭、在舞团跳舞,淋浪就到教堂洗厕所、捉老鼠,帮人锯树。

一次,淋浪在巴黎庞比度中心广场画人像,坐了一天,吃了一天白果,他无聊得看着广场众多鸽子,忽然看见一个常常来这里的垃圾桶找食物的流浪汉,找了很久,终于在垃圾桶里找到一点面包碎,流浪汉看看围着自己的鸽子,竟把面包碎给了鸽子吃。淋浪感到很安慰,一个比他穷的流浪汉,仍愿意施舍。

他们又常常逛罗浮宫,其中令他们驻足最久的,是杰利柯(Theodore Gericault)在1819年画的《梅杜萨之筏》(The Raft of the Medusa)。淋浪:“他画一群人在海上飘流,是沉船事件后(400多个乘客)死剩的15个人,其间发生了人食人事件,沉船是船公司的错失,但知情者却不能说,真相被掩埋。Gericault觉得事有不妥,就去访问所有生还者。我常坐在画前冥想,如果不是画家画下了这件事,几百年后的人就不知道他们(沉船遇难者)是枉死的。”

“这也是这时代我们在香港所做的事。”

淋浪的一幅《小贩人》,画小贩罗光清为走鬼而跳进河里, 后因为体力不支而溺毙。
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这么有钱,有些人像我的母亲一样穷。
淋浪
淋漓的《劳动人》叩问:“到底我们劳碌一生又是为了什么? 我们在生活,还是只在生存?”

未及毕业,淋浪因为母亲患上癌症而回港,淋漓也放弃学业,跟他一起回港。

他们自2002年一起到法国留学,至2005年结婚。结婚的日子刚好是梵高自杀那天。梵高,他们最欣赏的艺术家,一辈子与贫穷为伍,一辈子以绘画探问更高的人生意义。结婚时,一对从加拿大到法国宣教的传教士夫妇跟他们说,婚姻的要诀,是不离开彼此。

从此以后,淋漓淋浪几乎24小时都在一起,过着形影不离的生活。学校聘用一个人,他们就两个人收一份薪金一起打工。

在法国是穷学生,回来香港也是穷。留学法国前,也在香港过着穷日子。淋浪一家几口住在唐楼板间房,晚上睡觉要打开家门放床铺,小偷便跨过门口的床进屋偷东西,却发现没有值钱之物可偷 淋浪的母亲至病逝也是执纸皮维生。淋漓小时候也是住在板间房里,她羡慕其他同学的文具非常漂亮,但她买不起,只好在米缸拿些米粒黏在白纸上,做点小装饰。这是她喜欢艺术的开始。

淋浪:“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这么有钱,有些人像我的母亲一样穷。”

从法国回港,租住残旧唐楼,他们一起床便烦恼一天的生活费,为了交租,他们打电话叫学生交学费,又曾变卖家人给他们的结婚金饰来生活。淋漓:“头几年回港,我们是第一身感受那种痛苦,自己是穷人。然后看见我们近一点的,㓥房户,纸皮婆婆……”

淋浪的一幅《小贩人》,画小贩罗光清在天水围河边摆卖,食环署的人突然出现,罗光清为了走鬼而跳进河里 食环署的人便在岸上等候拘捕他,最后,他因为体力不支而溺毙。淋浪:“一个人尽了自己的能力来生活,为什么不能给他一个机会?”

淋漓淋浪的户口结余常常是零。2008年,《清明上河图》来港展览,他们很想看,便遍寻家里的硬币,一毫子、两毫子地数了一大袋,终于数够30元,够钱买两张门票,便用信封珍而重之地装起零散的硬币,兴奋地出门。展馆门外大排长龙,一个他们认识的雕塑家在队伍前方,说可以帮他们买票,他们便把信封交给他……淋浪说,也许雕塑家知道他们很穷,不久便邀请他们参加一个联展,他们接受了人生第一个访问,前来学画的学生开始增加。

上文节录自第109期《香港01》周报(2018年4月30日)《淋漓淋浪:浓彩重墨,叩问公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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