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空间】天桥底下的N种玩法

撰文: 何雪莹 陈颖然 麦佩雯 黄泳桦
出版:更新:

当桥被联想为横跨各省市的“大白象工程”,我们将视线放低一点,放轻一点,看看桥底下的脸孔。桥底下,我们看到不同年龄、性别、阶层、种族,在这一直受忽略的剩余空间找到一点点生活乐趣。旁观他们的动静、交集,听他们的呼喊、耳语,仿佛在看一场街头剧场,为城市石屎基建尽头看似灰暗的角落,添上一抹突如其来的戏剧性色彩。

天桥底,绝不只是露宿者瞓觉的地方。

“城市有些空间让我们出入自如。”城市由各种不同类型的空间组成。我们立刻想到的可能是房屋、办公室、医院、学校、商场等用途大致限定的地方。我们到这些地方时总是有清楚目标。

“但更多的空间我们感官上认为不能进入。后者可能占了我们城市空间超过一半。”黄宇轩说的“感官上认为不能进入”的空间,包括后巷、桥底、废墟、围栏以外的海边。“这些地方其实可以自由出入,但没有清楚的指示如何进入,也没有指定功用,大家才觉得其实不能进入。”黄宇轩想挑战人们使用城市的固有习惯,就以桥底为切入点。

公共空间的公共性在于它能让不同背景的人都能自如活动和交流,设计尽可能开放和有弹性,以迎合不同人的需要。一般人以为,流落天桥底是种诅咒,但我们采访发现,天桥底其实为社会各阶层的人提供出口。深水埗通州街天桥底固然为社会底层提供栖身之所,但其他桥底下我们亦找到不同阶层的踪影。

深井天桥底竟成为诸神聚首之地。

桥底空间风景随着时间流逝而转变。在西环山道天桥底下看《十年》也许只有一次;但在同一条天桥底下办盂兰盛会却是每年农历7月的约定。有机农夫每周在后园收割靓菜后到桥底摆卖一个上午;长者风雨不改每天清早6时在桥底耍太极,晚上则让路给滚轴溜冰爱好者。步操乐团练习几次后,因为担心噪音扰民,只好悻悻然另觅场地。在桥底特别容易感受时间,有些事只适合上午做,有些一直发生,有些定期发生,有些只此一次。

我们走访全港多个不同类型的桥底空间,看看桥底下的众生相之余,也尝试提几个关于桥底空间的基本问题:谁在使用?做什么?什么时候用?如何以创意利用桥底空间的特点、克服问题?

何文田公主道天桥底下的熊猫雕塑,跟隔一条马路的海豚对望。
在屯门后海湾干线桥底会找到涂鸦。

自由自在的荃湾海盛花园:他她它的秘密基地

每逢假日,位于荃湾路的桥底都会传出热闹的乐声。

海盛花园位于荃湾路桥底,假日的桥底传出阵阵热闹的乐声,一群年轻人列成一队,从桥底一端整齐有序地前行到另一端,有的演奏乐器,有的挥舞大旗,还有的抛接手中的长棒,令路过的途人驻足观看。步操乐团成立已有6年,为民间组织,现时约有40名团员,当中以中学生为主。除了管乐和敲击乐外,乐团更设有旗队,运用剑、枪和旗等辅助工具,提供更丰富的视觉娱乐。练习基本功时,由于不同声部乐谱不一,需要分开练习;而练习合奏时,乐队又会组成不同队形,所以他们需要大型的练习空间。

乐团总监李小姐说:“没有一个地方可以正式预约(供乐团练习)。”李小姐曾经以个人名义,租用康文署辖下的足球场,但在练习时却被职员阻止:“足球场只可以踢足球。”步操助理指导林小姐(化名)称,“有些人会因为练习地点而却步,因为那些不是固定的练习场合。”

工厂区似乎跟管乐格格不入,但远离民居反而不会造成噪音问题。乐团曾在荃湾西站附近的户外空地练习,饱经日晒雨淋,直到有团员发现海盛花园的存在。桥底较不受天气影响,桥墩的“间隔”亦正好方便他们分部练习。转到此处练习,至今已有1年多。每逢星期日,从早上10时到下午6时都是乐团的练习时间,先是热身运动,然后各组分别在空地的不同位置练习,最后一同合奏。

如李小姐所说,乐器的声响很容易惹来投诉。上月,约5名环保署职员到场对李小姐说,附近居民投诉鼓声滋扰,劝喻他们减低声量或缩短练习时间,并表示食环署会跟进处理。于是,乐团改为敲击板练习,以降低声浪。但为了加紧比赛排练,乐团现已转到另一工厂区练习。其实,乐团练习需要一个怎样的地方呢?李小姐说:“一个篮球场大小的室内空间,最好有几间房,可以进行分部练习。”林小姐则表示,最重要是该地点不近民居,不怕噪音。

即使只有摄氏几度的冬天周日早上,团员还是准时到达,甚至提前一小时,在空地开始自行练习道具抛接。“喜欢便会肯做。”李小姐简短一句,却道出真相。她又指指不远处的团员:“你看,住在北角都会早到……摆得个心喺度都唔会走。”寒风凛凛的桥下,谁料此处竟是年轻人追求梦想的试练场。

花费数百万 被大力“起动”的鹅颈桥底

鹅颈桥下打小人闻名全港。区议会近年斥资200万美化桥底,旅发局亦大力宣传为旅游景点。

鹅颈桥下 — 扎根的职业打手

鹅颈桥下有3位长驻的“职业打手”。她们用筋脉突兀的双手紧握鞋板,对着小人纸使劲拍打,快起快落,口中念念有词。客人仿佛从“劈哩啪啦”的节奏得到快感及安慰。

桥底的真正用家莫过于这群扎根于桥底“打小人”的婆婆。林婆婆居于铜锣湾,“打小人”逾十数年。“工程后比以前更通风,没有那么翳焗。雨天还是会滴水。”访谈期间,不论记者如何躲避,总是被水滴中。林婆婆档口最近马路,受灰尘、废气和雨水三者夹攻。“无办法啦,把櫈拉出少少,天桥底是这样啦。要整很大工程。”纵然她已届耄耋之年,每星期还是会视乎身体状态开档数天。旅发局以“打小人”作招徕,区议会斥资宣传,生意如何?林婆婆一脸无奈:“还是老样子啦,有人来就做生意,没人来就倾吓偈啰。”

打小人非法 旅发局却宣传

湾仔区议员钟嘉敏形容:“2009年前,鹅颈桥是黑暗地带。常有人大小二便、聚赌和吸毒。这么阴暗又差的地方,谁会想保留?”区议会着手改善桥底环境,加设二十四节气图案只是作文化推广,旅发局却自行冠以“打造旅游景点”之名。她指:“打小人是无牌,食环会拉,但旅发局却拿来宣传。”她认为只有3档固定“打小人”,占的位置不多,应保留这种民间传统,现时要商讨如何将其合理化。“桥底公共空间属于大家,应由下而上去想如何利用,并跟周围的社区和环境有联系。”

5年过去,二十四节气装饰没有吸引更多游人停驻。市民视鹅颈桥为民间景点,旅行团却视而不见。600万活化背后,真正添加桥底风景的是谁?

观塘海滨道桥底 管理的矛盾与暧昧

即使桥底一边是电影播放会,另一边市民如常玩滑板车、遥控车和跳舞。

周末晚上,几个年轻人在观塘海滨道桥底架起一个小荧幕,播放美国电影《An Oversimplification of Her Beauty》。观众靠在沙发上,呷一口黑啤,一同探索男生恋爱时的内心世界。

放映会设备齐全,以为场地有支援,原来只是由4个年轻人一手一脚策划。“选择这个场地,只因我们欠缺发电机。”徐小姐是组织“海边睇场戏”的负责人之一,他们精选香港没有上映的外国独立电影,期望在戏院以外的任何地方与大众享受看电影乐趣。沙发、櫈、帐篷和荧幕等都是他们租用小型货车运来,场地只提供电源。

滚轴溜冰者总被驱赶,难得在此处觅得一点偷来的自由。
虽然在官方规划中只是“长者健身园地”,却有不少外佣携同幼童在此同乐。
一片空地,便是孩子的游乐场。

诚然桥底不是乐园。有些桥底在高速公路行车线中央,逗留十分钟不只印堂,整张脸都发黑;有些桥底下表演的乐队自认唱得难听;有些康乐活动依然被康文署明文禁止;有在桥底附近开舖的店主说:“大妈舞好核突。”

“桥底空间好玩之处就是估你唔到。如果对这些不太functional的空间更包容,大家一起玩,城市会更加有趣。”黄宇轩说。只有靠市民实践才能为城市一点点松绑。

 

你想看更多精彩的深度文章吗?请购买今期《香港01》周报,或点击此处:成为我们的订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