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屈的下半生】60岁重拾未追过的演奏梦 剩下时间只做值得的事
退休之后,一支年代久远、旧校师兄的小号流转到阿屈的手上。他把这久违的朋友凑近脸和嘴,用力地吹——完全吹不响。好难听。心里很挣扎:要重新再学吗?放低了几十年,我可以吗?
难道我真的吹不响这支小号吗?当年吸引我玩到留级的这支小号?想了半年,不甘心转化成决心,他走到通利琴行,为自己买了标志六十岁新生的一支小号。
摄影:郑子峰
上集故事:【阿屈的上半生】为生活放弃音乐 当上电子厂长:迟10年出世就好
上山吹奏进行曲被当癫佬
六十岁人重拾一个没有追过的梦,面对的困难与年少时完全不同,脸部肌肉因为经年没有锻练,反应太慢,还有条气,呼吸、换气等所有技巧,他已浑然忘记。阿屈那时不知有电子静音器,又怕在家里练习会太嘈,竟然从粉岭家后山走上鹤薮水塘,烧烤场的清洁工和谈天说地的大婶,看到一个男人站在桥中间,忽然演奏起进行曲来,“个癫佬做紧乜!”他笑得合不拢嘴,回想也觉得自己很傻,那时他吹30分钟就断气,却要花一小时上山,再花一小时下山,一点也不浪漫!
头三个月,他吹得响,却吹不到心中那个音。自以为烂船有三根钉,谁知道自己与过去的想像大为不同。他大受打击,很伤心,但还是默然感到时间将会带他去某处,如果他够耐心。在水塘对着山和水,声音是散开的,阿屈似与自己过去六十年对话,不能宣之于口的遗憾、错失,一些无可奈何的选择,让他站到今天这位置。他沉住一道气,缓缓地呼出。
后来他决定去服务准退休及退休人士的信义男爵乐团面试,乐团经理家骏、指挥周老师坐在面试一席,听他吹罢,目瞪口呆。“即系得啦?”家骏良久才吐出一句,周指挥嚷说:“都话佢培正出身啦!”
面瘫后每天自掴50巴
从当年代表培正获奖的小号手,到今天加入大叔乐团,他要放低以前种种。“以前点威都冇用,今天来到这里,你什么也不是。你要接受人讲,如果你想学,就要把自己放低一点。我真的尝试去调整心态。”他说。
去年他面瘫。脑的第七组神经受细菌感染,神经影响了脸部肌肉,他讲得风轻云淡,宛如伤风。九成人会完全康复,剩下一成的可能有不同程度的后遗症。医生说要康复要等时间。药物杀死了细菌,修复了神经,驳得几多通,就有几多成的活动。病因不知。人老了,病痛上门不带因由。
那时刚好是男爵乐团第一次自己揹飞的演出,他给经理嘉骏写一封电邮,怕自己不能参与。家骏立刻回复,不怕,你能吹几多就几多,我哋都要你上台。停了两个月,阿屈入医院,服药、针灸,尽量出席练习。“以前练习的嘴部动作,吹出来的音,通通都走调。两边肌肉不平衡,一紧一松,要重新再适应。”吹巴松管的老张教他每天打自己50巴,他大笑但却认真去做:“我真的好用心拍,肌肉起码没有那么实。”到表演那天,他的康复进度只容许他吹到12个音阶,但乐团安排了两个最强乐手坐在阿屈左右侧。
断断续续,且进且退,他用了两年时间,才吹到年少时的三成功力。戛然想起大学时候,百般威风,以前每个少年对独奏比赛趋之若骛,不吃不喝地练,同一首比赛乐曲,今天再吹,阿屈竖起手指,三成功力都吹不到。“但是吹完一首完整乐曲,已经好满足。”
死亡的PlanA、PlanB
第三龄的大叔大婶们,已然走过人生三分之二,或者一半。“一半?不要搞我。那么痛苦,屋企人又辛苦。”弟弟屈启鸣笑了,他跟儿子说,死了乜都唔洗搞,烧咗之后丢去边都得。阿屈退休之前已经有死亡的Plan A、Plan B,连死前的痛苦,他都有心理准备。“准备得好,过程会顺畅舒服好多。突然知道有绝症,好徬徨。”
“那几年想得好远,想像到自己的状态只会走下坡,这条下坡有几长,我自己去推算,推算到几时会遇到困难。”比较退休前后的健康状态,差得远吗?那种衰退,是缓慢抑或急速?大概还有几多步路可以行?
心里有个数字,反而更加轻省。将来的时间,要花在值得的事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