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佣妈妈.三】恋爱怀胎回国受家人歧视 “你将与孩子瞓街”

撰文: 李慧筠
出版:更新:

一个外佣在香港怀孕了,她被遣返回印尼,拿着一张入境处给的机票到了雅加达机场。回去家乡还需要一段几小时的车程,印尼乘车很贵,她身无分文,一个好心人来了,说可以载她回家。顶住肚子坐在车上,家人嫌弃的表情和村民的歧视在她脑中萦绕不去,好心人却开口说,你不用担心,你肚里的小孩可以留给我们养。思前想后,没了身孕,父母较可能接受自己的归去,较可能有一个家。她说好,后来把孩子生下来,就交了给这位陌生的好心人。
摄影:高仲明
(此为外佣妈妈系列之三)

听听Irene的故事:
【外佣妈妈】逃离家暴、贫穷的移民工 丈夫“不停说要杀死我”
【外佣妈妈】想过不要儿子 回国或被打、被当坏女人、儿女无身分

她们原居地贫穷、贪污问题严重,在两性权利不平等的社会文化下,亦可能遭受丈夫和家人的迫害。

回家的路并不容易

“后来我们无法追踪那个孩子的去向了。” PathFinders联席服务总监(Co-Director of Services, Social work and Healthcare)周翠珊坐在一室捐赠物资旁,道出这个真实故事之后垂下眼睑。“可能是很小的事,却也是很实际的问题。那几百蚊的内陆交通费就是能或不能回家的分别。这些事情不应该发生。”PathFinders多年来为外佣妈妈提供避孕教育、庇护、物资及法律方面援助;而除了他们及个别天主教堂,几乎没有机构会尝试协助被遣返的外佣安全回到家中。

即便安全回家,角力才真正开始。“在印尼,一个非婚生兼混血小孩,加一个无钱的母亲,回国境况可以很凄惨。”她说,印尼类似落户制度的Family Card以男人主导,已婚女性的儿女身份必须归于丈夫名下才有权利读书和看医生,女性只有离婚后才能剥离这个Family Card。如果外佣与婚外男人生下小孩,要原居地丈夫同意把非婚生小孩加到自己名下,基本上并不可能。有些外佣妈妈如果获家人接纳,也有可能由孩子外祖父母向政府付钱登记,将孙子归于自己名下,外佣妈妈和儿子在此情况下遂变成怪异的姊弟关系。

母子的命运受爸爸身分影响。

除了孩子身份不明,母亲也会备受歧视。她续说:“PathFinders有些课程教她们学剪发,希望她们回国有一技傍身,但有些妈妈说带着这种淫荡妇女的污名回国不会有人愿意上门帮衬,处境亦不安全。”像周翠珊身边的中爪哇人、传统的印尼男性,也表明一旦离婚,绝对会搬离家乡,因为太没面子了。女性尤其与家族名声牵扯在一起,连家人也未必会“原谅”。“不被接纳的意思就是无家可归,你将要带着孩子瞓街。”在香港显得合理发展的事——女子在异乡打工,结识男朋友生了小孩,跟家乡那不知有多少女人的老公分开——回到印尼她却被视为一个耻辱。

男人身份影响一家命运

在九龙公园,在深水埗地铁站旁,在很多小公园和快餐店,不同国籍的异乡男女互相传情聊天。酒吧也分不同族群,西方及欧洲男人,尤其白人在湾仔或兰桂坊,尼泊尔男人在佐敦或油麻地。一个男人向巴士站等车的外佣借电话,输入自己的电话号码,一直给她传讯息直至她答允见面。有时男女们出入重庆大厦,一个没窗的小房间,靠亲密和慰藉无明无暗地度过星期天。

像巴基斯坦来的Maham来港寻求庇护,跟朋友去九龙公园时看见Amina,当时Amina跟其他外佣前来,很快两人打开了话匣子,见面吃饭,互诉心事……交往三年,Amina星期日清晨六时出门,去Maham住的重庆大厦找他,为他洗熨衣服、清洁,煮早餐,直到晚上十时才离开。Maham之后向Amina求婚,她不愿意跟他到巴基斯坦生活,无法走下去,两人不再见面了。Maham跟别人结婚,依旧对她念念不忘,那三年在异乡彼此照顾,Amina曾经等同他真正的妻子。

外籍佣工到了香港,遇上喜欢的香港人、外国人,或投入一段爱情关系。(李泽彤摄)

她们只是劳工,抑或是女人?

美国匹兹堡大学人类学教授Nicole Constable接触了以上故事,并写入了她的著作《Born Out of Place: Migrant Mothers and the Politics of International Labor》。这些男人的居港状态,会影响外佣女性和他们所生孩子的命运。例如,香港永久性居民能够合法工作,他们或与外佣恋爱并诞下子女,孩子亦自动成为永久性居民,最有优势;获批合法工作的香港居民紧随其后;较没有优势的可能是同为外佣的男人;之后是暂时留港的旅客或学生、持行街纸的寻求庇护者及等待移民的难民;最后则是逾期居留者及非法劳工。

一个外佣妈妈在纸上写道:I am always feeling happy。

Nicole Constable研究外佣多年,随她们同为子女喜悦、为死去胎儿哭泣。她发现她们常常在自由、欲望和要做“好女人”的道德观念之间挣扎,外佣、妻子和母亲的身份每天翻来覆去。与男人交往的过程中,有些人自愿或意外怀孕,亦有人被强奸。她们不一定有足够性知识,并在避孕一事上天人交战:避孕道德吗?会有副作用吗?面对男友、丈夫、家庭和雇主的反应,她们徘徊在终止怀孕、交托领养和生育的几扇门前。

她书中的序写道,这些外籍佣工在港出生的子女为数不多,的确是a very tiny problem,但他们的出现,却切入了临时劳工入境工作的问题核心,带出了性别、阶级、种族、宗教,家庭等差异和不平等,也进一步诘问了社会对公民身份、人道主义的想法。“全球移民劳工很多都是处于生育年龄、因工作而离开家庭的年轻女人,不可避免地,不论是自愿抑或意外,她们有些怀孕并诞下子女。”她提出,如何处理她们子女的问题是全球很多国家要思考的,如北美、欧洲及亚洲国家,“(这些国家渴求的是)便宜且机动的工人,而不是他们的子女。”书背并烙下一个问号:“我们视移民工为人,抑或只是临时劳工?”

流散的女子,聚集在香港元朗某处村屋,助理教授伍凤嫦尝试为她们筹集物资,她们聚会的情况是怎样的?
详看下集:【外佣妈妈】异乡人的周二聚会 教授协助寻物资、教难二代学习

(尊重受访者意愿,文中受访外佣、寻求庇护者及其子女名字均为化名,细节稍经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