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带一路医援.四|港生老挝实习反思人道援助:大家都系咁高咁大
“‘人道救援’这四个字,可能一听到就觉得,好像你去帮人就很厉害,但我觉得不是这样的。”香港中文大学医学院四年级生吴承谦,刚刚联同六名同学跟随香港共享基金会到老挝,学习如何在发展中国家展开医疗人道援助项目;而他一直都在反思“人道救援”的意义:“他们不是叫你去帮助他们,你也不要自以为像上帝一样,觉得帮助了别人你就很伟大。大家都是咁高咁大(平等的),大家都是人。”
“香港援外医疗”专题报道之四
香港医科课程为期六年,不少人取得执业资格后,会再接受五至六年的培训,成为专科医生。吴承谦自觉好动,“对很多事物都感到好奇,也比较贪心,什么都想试一下”,所以想成为“非典型”的医生——他想尝试从事类似“无国界医生”的人道医疗服务,也对服务以外的研究工作颇感兴趣,例如“医生科学家”(Clinician scientist),上午为病人看诊,下午做医学研究,“可能可以开创一些新的治疗方式,可以是手术,可以是药物,而这样东西不只是影响我眼前的病人,可能可以影响之后很多世代。”
平时在香港,吴承谦偶尔会跟随社福机构去帮公屋长者检查身体;而这次去老挝实习之前,他刚刚从非洲回来,自言做了45天的“乌干达人”。谈及在乌干达医院做义工的经历时,他强调自己只是做了“半个”人道救援工作:“因为我只是医学生,我在当地所能做的和医学相关而又100%准确的工作,就是测量血糖血压,或者帮助医护人员派药,但如果涉及接生或手术,我最多只是扮演辅助角色,甚至是学习的角色。”
“而且我有一半的时间,都是用来做医学以外的事情,比如教英文、修足球场......最开心的是能够体验到原始生活的那种纯粹。”吴承谦说,人本身就有七情六欲,“但当你身处没有什么资源的地方,你每天所想的事情,就是食物不够要找食物,晚上累了就睡觉,都是生存层面的事情——当你满足了这些欲望,你就可以载歌载舞,随便跳跳就很舒服很开心了...但在香港,大家的物欲是不会停止的,你就需要不停地赚钱。”
“我在香港这个‘现代社会’生活,到了相对还没有太多发展的非洲村落,就会觉得,‘物欲’或者其他在我们看来好像很重要的东西,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反而人是需要有些‘动物性’的,不是‘禽兽’的意思,而是你应该遵循你生存的纯粹。”吴承谦从非洲回来香港之后,希望向同辈推广这样一种概念:“当满足了基本生活之后,我们还应该追求什么?我当时想的是比较精神层面的东西,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交流。”
趁着放暑假,吴承谦便参加中文大学CCOUC灾害与人道救援研究所与香港共享基金会联合举办的五日四夜海外教育考察团。他和另外五名中大的医科生,以及一名中大护理学院的毕业生,一起到访共享基金会设于老挝首都万象的站点,了解基金会在当地展开“消除白内障致盲行动”项目的运作流程,包括各项检查、车上手术、术后护理、落村义诊等等,并且适时为病人进行关于控制血糖血压和预防蚊虫传播疾病的健康教育。
考察期间,共享基金会老挝项目的项目专员、当地的“华三代”高晓燕,带着吴承谦一起去探望刚刚接受完白内障摘除手术的74岁独居长者Foyngeun婆婆。婆婆家人早已移居外国,她独力经营一间老挝传统服饰店舖维生,但近月白内障越发严重,已经无法出门营业;幸而得到共享基金会的援助,双眼得以复明,又可继续自食其力。吴承谦对探访印象深刻,因为不但可以体会到在治疗之外的医患关系,而且可以了解当地文化。
“我绝对不会认为是‘大材小用’!”吴承谦斩钉截铁地说,“因为还不是‘大材’,根本还不是‘大材’,我们可能懂得书本的知识,但实际操作的时候,很多知识反而用不到,我们更需要知道到了现场应该怎样处理、怎样接触病人、怎样确保整个过程是安全的,但我们都还不够经验,甚至可以说还很Green(很嫩),仍然需要慢慢学习。”
“你会见到这家医院,其实是不需要我们(实习生)的,因为他们本身已经在进行关于白内障的项目,所以我绝对不会说我这次是来做任何‘救援’。我反而会说,这个是个体验的机会,我们就是来学习的。”吴承谦还说,“因为我们仍然处于一个孕育阶段,仍然在做准备,为了几年后可能可以再来这里积极推行一些援助项目而做准备。”
“‘人道救援’这四个字,可能你一听到就觉得,好像你去帮人就很厉害,但我觉得不是这样的。他们不是(躺平地)叫你去帮助他们,你也不要自以为像上帝一样,觉得帮助了别人你就很伟大。大家都是咁高咁大(平等的),大家都是人。”事实上,吴承谦一直都在反思“人道救援”的意义:“他们可能面对一些实际困难,例如医疗资源不够、政府支援不足、地理位置偏远;与此同时,我们刚好比较幸运,比如说我出生在香港,接受了教育,对医学感兴趣,如果能够透过一个组织,扩大我的能力,接触到更多的人;我们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当我满足了自己的基本需求,希望能够发挥更多作用,就会促使这种缘份的出现,大家就把这种缘份称为‘人道救援’。”
吴承谦强调,他不是因为这趟考察而想成为医生,而是因为家庭、成长、教育经历,让他希望能够成为一个向善的、想对世界有巨大影响力的人,“所以我不会因为这次实习就突然之间成为我想成为的医生,而是我本身有这样的信念,所以我选择来参加这种类型的活动,而我刚好从中得到正面反馈,会让我更加靠近我想成为的人,如此类推。”
李卓谦是另外一名参与考察的学生,同样就读中大医学院四年级。“我对修读医科的兴趣,源自于我父亲。”他的父亲是公立医院医生,“每当亲戚朋友对健康问题有任何疑问,他都乐于解答,提供建议,使我深刻体会到拥有医学知识以助人的可贵之处。”他因而希望将来能够成为从预防层面入手、促进病人和大众身心健康的医生。
“学习病理和医学固然重要,但要成为一位好医生,必须深明病人需要;要成为上医更需宏观国家,甚至国际,协助解决全球健康问题。”李卓谦曾在〈从医学院到社会——行医之道之反思〉一文提到他的从医志向。该文收录在投身国际人道救援事业30年的共享基金会总干事陈英凝最近出版著作《凝仁游访之鸡脚英雄传》当中。陈英凝本身也是中文大学医学院助理院长及CCOUC灾害与人道救援研究所所长,至少带领786名学生走出香港进行实地培训,向数万名山区村民传授防灾备灾和公共卫生意识。李卓谦深受启发,已两度参加CCOUC的外展计划,为低收入长者派发生活物资、检查身体。
“在(老挝)103号医院和手术车期间,我们有机会了解和思考人道救援工作背后的准备功夫。每一项细节包括医院检查顺序,各项仪器和设备的采购,甚至手术车的基本设备例如水电、通讯等都需要精打细算。”李卓谦对广西医护人员的工作态度印象深刻,“虽然离乡别井远赴老挝工作,但他们不辞劳苦、尽心尽力,把老挝人民的健康放在第一位,让白内障病人重见光明,作为未来医生,我会以他们的榜样为学习模范。”
“读医科的同学,或者读护理的同学,可能很擅长读书,但实际并没有从事过什么工作。我希望他们在这里能够有一种体验,用英文来说叫做Humbling experience,实体学习是要学谦卑。”陈英凝一再提醒实习学生——“救援现场就是你们最好的老师。”
共享基金会实习与研究部门主管、非洲项目总监杜沛欣希望学生能够学到在香港医院学不到的东西:“在不同地方营运项目,都需要和当地同事合作,请他们当翻译、联络物流、租用场地、设计流程、寻找病人等等;另一方面,学生也可以好好向广西医护人员学习,看看他们如何在一个医疗条件不足的环境当中,透过自身的专业,展现对病人的关爱。如果学生未来想从事人道救援工作,应该好好思考这些问题。”
“他们(实习生)需要透过几天的参与,知道如果在海外地方,特别是发展落后,医疗条件相对落后的地方,怎样开展一个医疗项目?你需要有多少配置?需要考虑多少层面?”共享基金会亚洲项目总监刘思达也分享了对学生的期许:“透过这个过程,有些同学会更加坚定地想从事这项工作,这是非常好的;也可能有些学生,经历了这个过程,觉得太辛苦了,觉得自己未必适合,这也是很好的一课。至少我们的学生可以很清醒地认识到,你如果想从事类似的工作(人道医疗援助),你需要怎样准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