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过成功”的公民教育 港青的追求不可同日而语

撰文: 黄奕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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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反修例浪潮中,特首林郑月娥的确进退失据,市民对特区政府的信任度也跌至历史新低,这又会否促使全民“怀念以前的香港”呢?赵永佳不以为然,因为中文大学香港亚太研究所于6月17至20日进行的民调显示,不同世代的看法各异。

承接上文:香港青年对英殖时期的“怀念”从何而来?

对现时不满所创造的怀旧憧憬

“这是对现状的反弹—我觉得现在不好,所以去想像、建构以前是什么样子。殖民(时期)有比现在好的地方,也有不好的地方,很多人觉得八、九十年代很好,说那是我们的黄金时期,但为什么我经历过反而不会这样想?你看现在50岁的人会觉得现在很不好吗?我觉得不会啊。这其实都是一种想像。”赵永佳说,他们这代人亲身见证过各种面向的香港和中国,感受自然和没经历过的年轻人有所不同。“香港是不是愈来愈不好?我也觉得是。但是不是殖民时代更好,现在比较不好?这我说不出口,我知道不是这样子。”自言看过中国最差一面的赵永佳,认为他所看到的是香港经历各种改变的事实,而不是年轻人口中那“从前更为美好”的想像。

赵永佳认为,上一代与年轻人的经历不同,自然也会有不同感受。(资料图片/邓倩莹摄)

“主要是港英时期香港人对政府的期望也不高,没人会要求直选港督。但现在不一样了,《基本法》订明立法会和特首都由普选产生,年轻人觉得他应该要当家做主,对政府要求的期望自然跟以前不一样了。”香港大学社会工作及社会行政学系荣休教授周永新指出,在经过了社会环境的变迁后,世代间所追求的价值及诉求自然有所差异,也间接塑造了年轻人以为港英时期更加民主、自由、开放的形象。“其实不一定是港英时期比较自由,而是以前根本没人去讲这些事,大家对政府的要求就是改善生活、稳定没有动乱,香港人就很满意了。但现在的年轻人期望的是社会能更公平一些,应该是一个有民主、有公义的社会,政府不应该像以前那样偏帮有钱人,做什么事都以资本家的利益为主,但现在的政府还是跟这些权贵混在一起。”

周永新表示,现在的年轻人追求的是更公平、更公义的社会,政府却仍与权贵站在一起。(资料图片/邓倩萤摄)

公民意识攀升港青的追求大相径庭九十年代后的香港是繁荣了,但当上一代享受着那些经济腾飞后的果实时,留给年轻人面对的,却是一个产业单一、阶级固化、贫富差距扩大、难以安居的香港,也难怪那个貌似最自由、民主的年代,会成为大家追求公平正义的想像。对于不同世代间价值追求的转变,赵永佳也深有同感。“现在年轻人的追求不一样了,他们是香港的主人,想决定自己的命运。但我们这一代,或是现在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我们年轻的时候哪会想这些?就只会想着考试、踢波、追女孩,你不会去参与公众事务、不会想像现在牺牲那么大,在我们那时候真的想像不了。”赵永佳表示,殖民时期不太重视公民教育,国共分裂下大家也没有强烈的国家意识,在一切事务都被政府去政治化的氛围下,仅有少数精英热衷讨论公共事务。

刘兆佳曾提出“功利家庭主义”描述以前香港人不热衷于公共事务的心态。(资料图片/林若勤摄)

“太过成功”的通识教育“董建华前阵子不是说通识教育很失败吗?从他的角度看肯定是失败的,因为他要求通识做爱国教育,那种很正向、但不是active的公民教育。就是你参与就好,但不要太积极。什么叫不要太积极?就是要认识并热爱你的国家,接受现在的鸟笼民主。”赵永佳说,回归后香港才开始大力行公民教育,而第一批接受相关课程的正好是现在30岁左右的年轻人;当初由于官方认为香港人心尚未回归,故决定推出提升国家认同的教育,建制派自然极力赞成,泛民派则批评是洗脑,没想到结果完全背离原意—学生修读通识课,发现政治体制的缺陷、看到社会政策的不公、发现课本上所说“大国崛起”、“欣欣向荣”的中国,和他们看到爆发毒奶粉的中国完全是两个模样。

内地爆发毒奶粉事件后,不少民众前来香港扫购奶粉,让许多香港市民深感其扰。(资料图片/林若勤摄)

“现实是矛盾的,矛盾是尖锐的,你要他去念,他就会发现事实不是这样子。这就是历史吊诡的地方,通识课修订过程我都参与其中,结果真的很荒谬、很好笑。”赵永佳笑言,港府原本给予学生“增强公民意识”的“任务”,而学生们把这任务执行得太彻底了;他又自嘲以前不理政治宛如“港猪”,说不定反而是政府最希望培养的公民。赵永佳也解释,1990年后确实是香港最民主的时期,立法局的代表性渐渐提高,在这民主化的过程中选举代替了社会运动,有事情大家会去找民意代表申诉,借由制度内的方法解决问题。在较能体现政治权利的情况下,大型的社会抗争自然相对减少。

全国政协副主席董建华早前提到,他任内推行的通识教育是造成现今年轻人问题的主因。(资料图片/余俊亮摄)

周永新亦承认,九十年代的香港政治权利确实比现在更多一些,这或许是年轻人最在意的部份。但他也强调,那时的香港就已经是个不公平的社会,尽管当局提出了政制改革,港英政权仍极力保护自身利益不受损害。“譬如现在的太古广场,1995年以前根本不用投标,政府直接给英国太古公司经营。还有英国的怡和公司,政府永远为他们在立法局里留一个议席,贫富差距也在那时候变得愈来愈高。英国表面上说什么民主自由人权,事实上还是跟权贵靠在一起,这点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一样的。”周永新表示,人的记忆都是选择性的,觉得这个地方好的时候就会记得这些好的地方,反之亦然。在八、九十年代那个黄金时期,他有许多同辈觉得香港的环境不太好而选择移民加拿大或澳大利亚,但他们生活了一阵子过后又觉得香港好像不错。

周永新亦指出,太古等英国公司在港英时期占尽了各种特权与优惠。 (读者提供图片)

他笑言人就是这样,以前英国人统治你觉得香港不太好,现在由中国统治你就觉得英国也不错。尽管如此,周永新也明白,年轻人显然不是怀念或想被殖民统治,讲“香港独立”也不是真的搞“港独”,而是借此表达对现状、对港府、对中共的不满。“因为中央确实收紧了很多,连带影响到港府的态度。包括DQ、国歌法,我看现在有些公开场合,你要拿中华民国国旗挥舞可能也不太行,或许会被认为影响国家安全。但以前没有这些限制。”他叹道,香港人根本没有“国家安全”的观念,也没有想过要“威胁”国家安全,但近年中央积极介入香港事务,难免激化年轻人觉得以前更好的想像。

周永新认为,在中央渐渐紧缩的情况下,在某些场合公开挥舞中华民国国旗可能也有疑虑。(相片由Uwants.com 香港怀旧文化版主 almok 提供)

怎样帮年轻人追回“逝去的美好”?问到如何能消解年轻人与特区政府之间的矛盾时,周永新苦笑了几声说道:“我看是没什么方法,这个问题不是做什么事就可以解决的。年轻人要求的是公平、公义、人权、自由、民主,你满足不了这些的时候问题很难解决。所以这几天有人说应该开始讨论选举制度、政治改革的问题,因为这些是很根本的问题。”他直言,现在最基本的矛盾就是年轻人根本看不起这个特首,因为她并非由普选产生。7月1日抗争者冲入立法会,并在议事厅内挂上港英旗帜时,有建制派痛批示威者此一举动,无疑是“希望香港回到殖民时代去做次等公民”。平情而论。我们无法妄论那究竟代表了何种涵义,或许是基于对现状的不满,抑或单纯如某些抗争者所言:“我就是知道中共不喜欢看到它才刻意拿出来”。每个人行为背后的动机都不尽相同,对于港英时期也有不同的认识,但若因此认为港青是“留恋”英国统治的自我作贱,无疑是以过度放大解读的方式,回避了特区政府与年轻人之间的深层次矛盾。

手持英国旗及港英旗,背后所诉诸的涵义与动机都不尽相同。(资料图片/庄恭南摄)

或许如Kevin所言:“我知道英殖时期贪污问题严重、种族阶级分明、有各种各样不好的东西,但历史、人类是不断在变化,我们的价值、感觉也在不断进步。港英时期不好的地方,我们知道以后不要再犯,但更重要的是如何学习以前的良好经验,把它放到现在的社会里面,我们能从历史中得到什么改进的方向,作为继续前进的养分?”当局的确有责任反思,究竟要怎样才能提供年轻人一个更好的未来?1984年10月3日,邓小平接见港澳同胞国庆观礼团时曾说:“变也并不都是坏事,有的变是好事,问题是变什么……如果有什么要变,一定是变得更好,更有利于香港的繁荣和发展,而不会损害香港人的利益。这种变是值得大家欢迎的。如果有人说什么都不变,你们不要相信。我们总不能讲香港资本主义制度下的所有方式都是完美无缺的吧?……把香港引导到更健康的方面,不也是变吗?”特区政府的行政首长和问责高官,又是否有肩膀与能力,让“香港变了”不再是一句黯然伤神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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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节录自第173期《香港01》周报(2019年7月29日)《从英殖香港到中国香港 年轻人心中的香港变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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