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最后探戈．影评】一场自私的叛逆 失去灵性的棋子
《巴黎最后探戈》（Last Tango in Paris）数码修复版再度上映，在如今尤其意义不同。去年导演贝纳多贝托鲁奇（Bernardo Bertolucci）逝世，又遇上#MeToo年代世人对牛油性爱场景的再检讨，俨然将这部几乎尘封的作品再度带到聚光灯下。撰文：寇斯珮
男女主角马龙白兰度（Marlon Brando）及玛利亚施奈德（Maria Schneider）扮演的这一段错爱，早已载入史册。中年男子与年轻少女在空置公寓内的灵肉交合，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激起巨大声浪。贝托鲁奇的共产主义信仰，自负的影像语言，政治化的性爱片段，在本片的汹涌奇情中爆发，也彻底让他成为主流大导。
贝托鲁奇的视觉美学和镜头移动不会过时。如今再看依然惊艳，前作《同流者》（The Conformist）玩尽红蓝色光之后，《巴黎最后探戈》充斥着温暖又萧瑟的鹅黄，与菲林的质感结合，将巴黎的城市景观与当时人们的忐忑心情融为一体。电影内展示的空置公寓，空间并不算阔绰，贝托鲁奇也借着角色的走动巧妙地安放和移动机位，人物的脸部表情和动作若隐若现之中更显得暧昧不明了。
关于电影的文本，则被反复解读，一直争议不断。如今再看，《巴黎最后探戈》当然是一部作者电影，学者Yosefa Loshitzky分析贝托鲁奇的创作，认为本作显然试图冲破导演创作上的导师高达（Jean-Luc Godard），电影本身是贝托鲁奇一种“弑父”的反叛，白兰度扮演的中年男子，显然也是一种“父亲”符号，尽管在电影里，他一直是情人和丈夫的角色。这种分析说得通，尽管很多对白是白兰度即兴表演的，这些语言却获贝托鲁奇的认可
再回到电影内容，贝托鲁奇的叛逆几可说催生了本作男性形象的主体。白兰度的亲身经历注入到角色之后，评论往往视男主角Paul、饰演者白兰度与导演贝托鲁奇三位一体。电影中的Paul不断向其他人说教，无论是施奈德饰演的少女Jeanne，还是与自己关系欠妥的妻子，以及妻子的出轨对象—旅店的房客等，他隔绝了一切接受对方观点的可能，不断阐述自己。不容辩驳的自我宣泄，大约也是《巴黎最后探戈》的创作根源。
在情感上，与Paul流连在空置公寓的Jeanne，本来已经深具性解放意识，也不得不陷入Paul的意见侵袭和掌握之中，她在电影里完全处于下风。固然，观者可以延续过往的解读，认定贝托鲁奇想要展示资本主义的侵略，对人性的强暴，但抽离一点观看，贝托鲁奇的作者视角同样是一种强暴。
Jeanne的未婚夫Tom是一位电影导演，他在拍摄一部Jeanne做主角的电影。尽管在拍摄过程中，两人一直平等交谈，实则Jeanne不断被Tom的镜头所约束和塑造。有一幕Jeanne哭诉道，别再用镜头强暴我了。这句话暗暗命中贝托鲁奇的创作方法。女性在这部电影只剩下粗暴的符号意义，她们对生活、对爱情的看法在男性眼中没有意义。贝托鲁奇甚至没有给Paul妻子辩解的机会，Paul在妻子的遗体前又闹又骂宣泄情感，单方面为这段关系下注脚。
在贝托鲁奇的眼里，自我的被压迫是无庸置疑的，而他者无足轻重。尽管可以从多角度分析《巴黎最后探戈》里满满的隐喻，这些隐喻却是纯理论化的，除了导演的夫子自道之外，电影没有对活人的关怀，导演也不关心。这可能也说明了牛油性爱事件为何会发生。贝托鲁奇并不信任施奈德的创作者身份，毋须她对电影有灵性的贡献，他只需要施奈德成为一个工具，任由摆布。
美国评论界在七十年代大力推崇《巴黎最后探戈》，几乎一致给予最高评价。意大利影评人反而有保留，认为电影技法精彩，却过于冷漠和理性。贝托鲁奇想霸道地展示自己对七十年代的感想，想从性爱来探讨无形的政治议题，这些他都做到了。于是《巴黎最后探戈》可以为学者提供源源不断的形而上符号，从弗洛伊德到马尔库塞（Marcuse）再到马克思，贝托鲁奇对理论的执迷让他拼装了这部文本生硬的电影。男主角暴躁，女主角迷惘，最后带出一个郁郁不得志的结局。
于是这些人物只能带来沙盘推演的效果，他们都是躯壳和框架，是棋子。白兰度大量爆发式的表演和台词在当年看来也许震撼，有新荷里活与欧洲电影交媾的气质，如今看来却生硬及突兀，是过于刻意，目的性太强的表演。但似乎也不是所有人都被蒙在光环里，电影在1987年于意大利重新上映，作者Fulvia Caprara曾撰文《Alla scoperta dell’Ultimo tango》，直说这部电影有点无聊。它的意涵在八十年代就已过时，更何况现在！《巴黎最后探戈》想要展示资本主义的侵略，对人性的强暴，但贝托鲁奇的作者视角同样是一种强暴。
上文刊登于第171期《香港01》周报（2019年7月15日），原标题为《<巴黎最后探戈> 一场自私的叛逆 失去灵性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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