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性别】身份证性别之重 梁咏恩:评头品足困扰我们致抑郁
自己像汽水樽里的咖啡,这是很多跨性别人士的感受。他们因生理性别与性别认同差异而产生不安,希望以另一性别的身份生活,随着社会上对男和女角色定型的观念日趋开放,更多跨性别人士勇于“出柜”(come out),但他们往往难以得到身边人及社会的认同。现行制度的限制,加上外界的误解,令他们在生活上面对重重困难和歧视。部分跨性别人士会接受荷尔蒙治疗,甚至是性别重置手术,不过,手术有风险,在公立医院等待变性的过程至少要四年,而且并非所有跨性别人士都想做,更多的只是想追求另一性别的身份,希望做回真实的自己。事实上,也非所有跨性别人士都能做手术,在手术前须进行的另一性别生活体验期间,可能会遇到更大的心理阻碍。此乃《跨性别》专题报道之一
承认跨性别人士身份,不只是身份证上更改性别一栏,法律上的承认,对消除工作和公共服务上的歧视,以及解决生活上的问题也很重要。适逢近日有两部跟跨性别人士相关的电影放映,跨性别人士的生活成为舆论焦点,了解他们找回自己的漫漫长路,可让我们重新思考如何在法律上保障他们的权益。
去年底,《性别承认法》咨询结束,工作小组预期明年内推出报告,就应否及如何设立一套性别承认制度提出意见。在现行制度下,跨性别人士须完成整套性别重置手术(sex reassignment surgery,俗称变性手术),才能更改身份证上的性别。三名跨性别人士就此申请司法覆核,判决将于12月中有结果。
什么是跨性别?跨性别(transgender)人士是一个统称,指个人心理性别认同或性别表达与原生性别不符的人,性别认同是自我认知为男或女性,性别表达则指透过衣着打扮和言行举止,反映其心理性别的认同。跨性别人士在医学上被诊断为患有性别认同障碍(Gender Dysphoria,又称性别不安症),不少国家已把它从精神病名单中剔除,但香港仍未更改。患者承受因社会男女性别二元区分观念而带来的压力或排斥,往往会产生不安、恐惧和羞愧。他们会寻求以另一性别的身份去生活,包括易服、服用荷尔蒙或进行性别重置手术,以改变自己的性征。
梁咏恩做手术“变回”女儿身之前,好几次想自杀。“记得有一次我拿了𠝹刀,看着自己的手,想要割脉。那时一直跟自己说:‘𠝹下去吧,𠝹下去就不用再烦了。你怕什么?’后来真的怕了,哭了。然后我祈祷,哭完后,幸好没有做到。”那段时期,她往往会因为身边的人一两句无心的话而情绪低落。有一次她到朋友家中,其中一个朋友说:“你好像愈来愈严重了?”她一时反应不过来,情绪却忽然爆发:“你说我严重?你觉得我变态、有问题吗?”
长期精神压力和心理压抑可以一点一滴毁掉一个人,把他们推向悬崖边缘。由梁咏恩成立的跨性别资源中心于早年进行“香港跨性别人士情绪健康”调查,结果显示逾六成受访者曾经想自杀,曾尝试自杀的更有约两成。
去年,跨性别人士J小姐在港铁大围站一跃而下,生命画上了句号,她死那一刻,身份证上性别一栏仍是男性。梁咏恩说,现时每次经过大围站就会想:为何J当时会有勇气跳下去呢?她向J小姐的朋友了解过,知道J在自杀前一个月曾见医生,但不敢说出自己有抑郁,怕对方不批准她做手术。
现时制度规定,跨性别人士必须完成整套性别重置手术,才可以更改身份证上的性别。“手术的门槛令他们认为(把患抑郁症)说出来不会帮到自己,反而要说很多话去迎合医生意愿,才能做手术。跨性别人士大部分会去做手术,但手术不应该是一个门槛,令人觉得会换不到证件,走投无路而想自杀。”生理性别与生俱来,社会大众对两性有不同期望,未必能理解和接受跨性别人士的言行举止和打扮,而未能进行性别重置手术的跨性别人士,却因身份证上按生理性别区分的制度,承受着各种排斥和压力。由于跨性别群体的光谱很阔,可见度极低,香港目前没有相关人数统计,梁咏恩粗略估算,若包括没有做手术的自我认同跨性别者,全港大约有三至四万名跨性别人士,完成变性手术的约有数百人,当中约100名在港完成,约80人正在轮候。
在跨性别资源中心担任心理辅导员的性别研究学者张佩琦指,未做手术的跨性别人士在生活中处处碰壁,每次取出身份证犹如一次“出柜”。“很多接受辅导的朋友因为这样而整个生命也停顿了。每次见工都要‘出柜’,明明觉得自己是女性,但一取出身份证,噢,原来你是男性,对方就会知道,通常也不会聘请。”她指很多跨性别人士宁可失业,也不想面对这种窘境,长久没有上班,经济能力自然不好,“这样下去,不抑郁才怪呢”。
张佩琦会建议跨性别人士进修或参加康乐活动,但在香港,很多事情都要身份证登记,他们无法突破心理关口。“我认识一个人,家里没有安装宽频、煤气,手机也没有上网计划。虽然这是很极端的例子,但一般人不会想到无法拥有真实身份的障碍,他不用那些服务是因为身份证,那对他而言是很大的难关。”
痛苦源于无法做自己
梁咏恩则说,跨性别人士的痛苦源于无法在别人面前做自己。“普通人可能不明白,别人以为你是女人,但你是男人,那有什么大问题?但对跨性别人士而言,那是一个攸关生死的问题。‘我这样就没有了,什么也做不了。’那是很灾难的,久而久之,他们精神状况就会不好,甚至有自杀念头。”
作为过来人,梁咏恩自觉较为幸运。主流基督教一般会反对同性恋及跨性别行为,身为基督徒的她曾挣扎过要不要做手术,想在《圣经》里找到答案。她换过数间教会,后来到了一家支持平权的教会,是宗教信仰拉了她一把,让她没有走入绝路,并站出来为这个社群发声。2008年,她成立跨性别资源中心,那时社会对“跨性别”不太理解,很容易将之跟诸如人妖、变态这些负面的名词连在一起,她算是其中一位最早愿意站出来的跨性别人士。
这群人(跨性别人士)只是想有安全感去做很普通的事,找工作、开手机计划、开银行户口……如果每天都有人叫你先生,然后你要解释:“不是啊,我是小姐!”你也会精神衰弱吧?
对于J小姐的事,梁咏恩很难过:“现时没有《性别承认法》或《反歧视法》立法,那叫他们怎样呢?这群人只是想有安全感去做很普通的事,找工作、开手机计划、开银行户口……如果每天都有人叫你先生,然后你要解释:‘不是啊,我是小姐!’你也会精神衰弱吧?”
旁人的好奇猜测、丝丝细语、批判,均会对跨性别人士造成伤害。梁咏恩记得很多年前开始易服,曾被一群小孩评头品足:“你觉得他是男人还是女人?”“她没有喉核,应该是女人吧。”她当时默不作声。现在她较看得开,不怕接受访问,就是抱着“你不知我也先让你知道”的心态,让自己克服那种被发觉时的困扰。但她明白,不是人人有这种勇气。梁咏恩说,这些困扰令跨性别人士容易抑郁,有些人更宁可不上街。“你试试设身处地去想,每天外出便被人评头品足,甚至开口问你是男是女,会造成很大伤害。有时别人看你未必是怀疑你,但他们会很自然地代入了,觉得‘啊,又被人歧视了’,天天像是在打仗般。”
经历了最少两年的医生和心理学家评估,以及全天候另一性别的生活体验,梁咏恩终于知道做手术的日子,距离得到新身份只差一步,就在那时,她确诊患上抑郁症。“我有点震惊,啊,终于到这步了,可以做手术了。我跟自己说:‘那你应该开心啦。’我一直在想,过了几天,我愈来愈紧张,问自己是否准备好。一周后,我吃不安睡不着,很焦虑。”“我什么也不想做,没有感觉了。每天下班就回家,想睡觉不想外出,我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抑郁了。”梁咏恩上网查找资料,想找解决方法。看了《抑郁自疗》这本书,然后按里面的方法去做,她形容当时“很沮丧地积极令自己复元”,四个月后,她自觉复元了约八成。
再见精神科评估医生时,她坦白说出自己的抑郁征状,医生处方了抗抑郁药给她。后来,她慢慢减药,慢慢走出来,并完成整套性别重置手术。“有担心自己会再抑郁,现时工作压力很大,包括早前资源中心经费不足。你办组织会有很多人看着你,我连病、抑郁也不可跟别人分享。我试过分享不开心的经历,却被人质疑我办组织怎可以这样。我不可以说想死,如果你也这样,那其他人可以怎么办?”
不开心时,一般人会找亲朋好友倾诉,但对跨性别人士而言,身边的人却可能是最不接纳自己的人,造成的创伤可能更大。跨性别资源中心如何帮助他们找回自己?做手术又是不是惟一出路?请继续阅读︰【跨性别.二】伤害源自身边人 变性手术非惟一出路
上文节录自第141期《香港01》周报(2018年12月10日)《汽水樽里的咖啡 跨性别之路》专题中的《从抑郁症说起 性别:我的身份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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