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背后】中国摄影艺术家裸体自拍9年:一半色狼,一半精灵

撰文: 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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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玮是一名生活在纽约的摄影艺术家。从09年开始到现在,他一直拍摄自己的全裸,没有间断过。他给这些裸体自拍的照片起了一个名字,叫“I Miss You Already”(已经想念你)。

编辑:陈星(一条)

他出生在上海,23岁出国读书,也到世界各地旅行。他曾把自己放入恒河,也曾把自己放到古墓里,不同的地点、场景的自拍大概有200多张。

身体是很隐私的,但是他并没有把它看作是一种罪恶感。他脱下衣服,纵身赤裸,走入他的“幻想”中。沈玮说,“曾有人评价过我的作品情色,我并不想让大家觉得我裸得多么触目惊心,只想通过身体让观众感受到我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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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拍像(碰触)》(一条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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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摄影作品曾登上过纽约的时代广场,Hermès曾邀请他拍摄广告。他的作品被许多知名艺术机构收藏,包括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美国当代摄影博物馆(MOCP)等。

一半色狼,一半精灵(Part Satyr, Part Sprite),是《纽约客》的艺术评论家Vince Aletti对他的形容。他也很惊讶能够找到这么贴切的词来形容自己。“我觉得情色跟艺术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当你看到的时候,你就知道什么是情色,什么是艺术。”

Part Satyr, Part Sprite

一半是色狼,一半是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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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述:沈玮

我出生在上海,跟普通的上海小孩一样,在弄堂(小巷)里比较顺利地长大。父母从小送我去学美术,我就一直画画。

23岁去到美国念艺术,我出国之前唯一用过的就是一次性的柯达相机,大学开始接触摄影。

我特别喜欢那种神秘感,因为那个时候还是胶片的时代,花一天拍,在学校自己冲自己印,那个过程是非常神秘的,非常吸引我。

当时有一门摄影的必修课,讲黛安阿伯斯(Diane Arbus)的生平自传,让我了解到原来摄影还可以这样去拍。光影还可以拍到人性,这个启发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之后我开始着手影像创作。

但其实在出国之前,我已经试着拍过一些裸体的照片。

第一次赤裸

我第一次脱下衣服,走入大自然的时候,是参加意大利的一个艺术家驻地项目。

那是2009年的秋末,我和十几位学者一起住在意大利北部,一个名叫Bellagio的半岛上,没有火车,没有外联,人很少,是一个相对孤僻的地方。周围都是森林,对面是著名的科莫湖。那时候,我完全处于一种独处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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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北部半岛Bellagio(一条提供)

我在一个极其安静的状态下开始思考自己,这是个完美的时间点——让我开始自拍。第一张自拍是在一个山洞里面完成的。

《自拍像(弯曲)》(一条提供)

那时候我经常做瑜伽,在驻地工作室的上面有一排山洞,有一次我带了三脚架、相机、遥控器过去。我想做一个动作符合这个圆形山洞的形状,于是把身体伸展成“拱桥”状,就有了这张自拍照。

《自拍像(科莫)》(一条提供)

之后的十几张裸拍,都是在Bellagio半岛完成的。那个区域很大,有山有水,有很大的湖,其中还有几张是在自己的房间里面拍的,比如这幅,我站在窗帘前,回头朝相机看。

时间一直在走,往后的9年时间,我也在一直拍。

《自拍像(打开)》(一条提供)

9年的变化

刚开始拍的时候,我还年轻,喜欢通过肢体的表演来表达自己,所以会看到照片中有很多动作,这些大多都是在大自然中拍摄的。

《自拍像(果实累累)》(一条提供)
《自拍像(闻)》(一条提供)

可能是从小在上海这种钢筋水泥的城市中长大,我一看到树林、看到湖边,就有那种冲动,想融入到自然中去。

《自拍像(大地)》(一条提供)

拍摄《自拍相(大地)》这张照片时,正值夏天,当时在纽约北部的山区,住处前是一片树林,植物很繁茂,那里有一个水池。当我看到水池的时候,画家亨利‧卢梭的茂密树林的油画瞬间在我脑海中浮现。

亨利‧卢梭《梦》(一条提供)

我还想起一幅画——画的内容是一个少年经过池子之后变成一个老人,这个场景瞬间触发了我的热情,于是脱光了下到池子中。

那一次并不好受,水很冷,气温很低,周边也有很多小虫子,但是经过一段时间后,自己感觉真的融入到那个空间里了,才按下相机遥控器捕捉那一瞬间。

《自拍像(纽约)》(一条提供)

我在纽约生活有18年了,纽约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城市,和上海一样都是我的故乡。所以我一直想把纽约作为我自拍的一个背景。

《自拍像(帝国大厦)》(一条提供)

有一次还爬到朋友家顶楼水箱的楼梯上,拍了《帝国大厦》这张照片。

《自拍像(八卦)》(一条提供)

我也很喜欢中国的古镇,《八卦》是游玩时经过浙江金华的八卦村拍的。

那个池塘是村民洗衣服、洗菜的地方,下去的时候,有很多人围观,许多人探出头来看。那时我也习惯了不让周围人影响自己拍摄的情绪。

《自拍像(雪)》(一条提供)

《雪》是我故地重游时,一张为数不多的冬季的自拍。当时在冬天回到纽约北部的山区,刚好下了一场大雪,很冷。

我并不觉得裸露身体是一种罪恶感,而是自我回顾和自我探索的过程。

再回过头去看这9年的自拍,开始的自己更清纯,我的心态比现在更清澈;到2015年后的照片,就会发现微妙的变化,沉重、深邃,还有更深的东西,无意识中的变化也慢慢发生了。

《自拍像(猎)》(一条提供)
《自拍像(西塘)》(一条提供)

到后来我会倾向于在一些私密场景拍摄。

《自拍像(空气)》(一条提供)

其实决定拍每一张照片的时候,我脑子里会有很多反射事物,比如《空气》这张照片,当时在土耳其,但红色塑胶袋马上让我想到纽约唐人街,每次买东西都会给你这样一个袋子。

这种反射更抽象地说,它完全是一种感觉。

《自拍像(夏天)》(一条提供)

我对上海的夏天印象非常深,又湿又潮又热,完全整个人是黏糊糊、快蒸发掉的氛围,当时我在一个朋友的家里,是非常老的公有住房,卧室的陈设、家具就是最典型的上海人家。

《夏天》这张照片就像是再一次经历小时候夏天热得不想动,热得完全失去自己的状态。

《自拍像(雪城)》(一条提供)

《雪城》这张照片,那时候我在雪城大学驻地,认识这位非洲朋友。他来自一个非常保守的国家,那一天我们谈了很多,包括禁忌、种族。

照片里扼住颈部的这个动作,可以理解为非常亲密,也可以理解为威胁性。

我的很多照片不止是纯粹的自拍,它有场景感,有故事情节,而且都是开放式结局。

《自拍像(浴)》(一条提供)

这个系列我取名为《I Miss You Already》,我已经想念你。这句话可以对很多人说,可以对父母、对爱人、对朋友、对动物说,还可以对你自己说。

这个You可以代表很多东西,也可以代表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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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域漫步者

除了自拍系列,《Almost Naked》(几乎赤裸)是我在纽约视觉艺术学院攻读硕士的时候开始的作品,是关于150个住在美国的人的肖像系列。

《马特和艾米丽》(一条提供)

当初刚去纽约,对纽约的人特别感兴趣。再加上大学期间在美国文化中的浸润,我开始产生了一个想法,是不是可以去到一个人的房间,在属于他的环境中拍一张肖像?

《詹姆斯》(一条提供)

这个系列的拍摄很特别,模特从穿衣服,到脱去衣物,到全裸,整个过程进行拍摄,然后选择留下他们流露出自己最真实的状态的那一张照片。

我拍摄的人当中,有90%都是陌生人,所以这个系列最重要的就是与人的沟通过程。

《杰琪》(一条提供)

印象最深刻的是在速食店碰到的一个银发的老妇人,当时见到她仪态很美,就去问她愿不愿意拍摄,后来妇人在家里穿了一套肚皮舞的表演服。

《茱莉》(一条提供)

有时候他们会对我说很多隐私的事情,其实当他们真正赤裸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和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隔阂了。

《耶米》(一条提供)

当时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男孩,他是爆炸头,是个大学生。见面之前我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他非常瘦,肋骨很深,背后有一道疤。我就跟他聊天,在他放轻松的时候我就拍了这张照片。后来这张照片登上了纽约时代广场的柯达大屏幕。

《莫妮卡》(一条提供)

拍摄《几乎赤裸》的5年期间我环游了全美。特别是在得州的一个小镇,他们有牛仔,每个人都有枪。

对于一个从小在上海长大的人来说,是一个“超现实的环境”,我感觉我到了一个电影场景里面。

在得州南部拍摄的《椅子和风扇》(一条提供)

很多场景对我来说非常“异域”,我几乎环游了全世界。

很多时候出于一个天生的敏感度、一个好奇心,我会对神秘的东西产生向往,或者幻想,我很喜欢幻想,喜欢自己放入到一个幻想的境界中。

在另外一个系列《Chinese Sentiment》(中国情节)中,我回到中国。

去了很多我从来没有去过的中国城市、小镇、古镇和村庄。

《中国情节》系列(一条提供)

我出国之前其实很少在中国旅行,所以对上海之外的地方其实不了解。拍摄《Chinese Sentiment》(中国情节)的三年期间,我一直在寻找一种熟悉感。

包括了中国年轻人的状态,小镇里面一些小事、一些不被受重视的小细节等。

我还创作了包括《Invisible Atlas》(隐形与图)、《Between Blossoms》(盛开之间)系列。

《隐形与图》系列(一条提供)
《盛开之间》系列(一条提供)

当我在拍《Between Blossoms》(盛开之间)中静物的时候,我其实把它们当做一个肖像在拍,哪怕是一片叶子,哪怕是一杯水,它们也有性格、灵性,所以我想把那些性格拍出来。

也因为这几个系列的作品,我还被Hermès邀请去拍摄广告。

为Hermès拍摄的广告(一条提供)

一半色狼,一半精灵(Part Satyr, Part Sprite),是《纽约客》的艺术评论家Vince Aletti对我的形容。我觉得非常贴切!因为我就是一个非常多重性格的人。

Satyrs(萨堤尔)其实是一个古希腊神话中半人半羊的神,他代表了一种叛逆、欲望、黑暗,还有一点黑色幽默;Sprite则有一种开明的,能看穿一切的、非常纯洁的感觉。

布格罗《宁芙与萨堤尔》中半人半羊的神(一条提供)

曾经也有人评价过我的作品情色,但我觉得不是在艺术层面上评价的。最近我在做一个更抽象的作品。作为一个艺术家其实对我来说最开心的事,是永远不知道我未来会做一些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我未来的几十年会有什么变化,会长什么样,会经历什么事情。

而我的裸体自拍也会一直做,我会拍一辈子。

【本文获“一条”授权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