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走进摄影的大海:德艺术家Wolfgang Tillmans香港首展

撰文: 香港01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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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与我们的日常生活有密切关系。人人拿着手机,拍下佳肴美食、旅行奇遇,上载到社交媒体,诉说一个个关于“我”的故事。当摄影载体从纸本转为电子屏幕,我们所看见的不再是照相纸,而是屏幕上一束束五颜六色的光线,吸引疲倦的眼球 。
我们习惯在五吋空间内接触暸阔的影像世界,有没有想过反其道而行,尝试走入大型的影像世界,从身体感受出发,走入“照片满天飞”的世界,面对面与照相纸碰触。德国艺术家沃尔夫冈‧提尔曼斯(Wolfgang Tillmans)擅长把大小照片拼贴在画廊空间,白色盒子顿时成为摄影剧场。他近日来港举办展览,创作大型摄影装置,让观众走入大海、抽象图案、私密人像,令人重新感受摄影的力量。
摄影:© Wolfgang Tillmans,Courtesy David Zwirner, New York/HongKong, Galerie Buchholz, Berlin/Cologne, and Maureen Paley, London
摄影(访问部分):林若勤,文:特约撰稿人Nicole Pun

提尔曼斯1968年生于德国雷姆舒德(Remscheid),他曾在汉堡、柏林和纽约居住,1990年往英国修读摄影。1990年代初期,他拿着底片相机和闪光灯跑到酒吧,拍摄亲热中的男同志,又不时记录街头抗议,经常近距离拍摄身体。提尔曼斯镜头下的年轻人,总流露着亲密、狂野、反叛的神态,早期照片在英国时尚杂志《i-D》上刊登,成为同志文化的重要影像。

后来,作品深受画廊注目,他获邀参加国际展览。展览前,他花上几个月的时间重新整理旧照片与新照片,拼凑出高低不一的摄影装置,装置运合了人像、地貌、静物、抽象摄影,产生另类的叙事方式,打开阅读影像的可能性。2000年,他获颁英国当代艺术大奖“特纳奖” (Turner Prize),成为第一个获奖的摄影师及非英国艺术家。

提尔曼斯从彩色镭射打印机中印出四种颜色的小脑袋,印刷过程中重叠和扭曲图像,脑袋被拉扯成平扁形状。( ©Wolfgang Tillmans. Courtesy David Zwirner, New York, London, Hong Kong )

与不纯洁状态和平地交涉

提尔曼斯是少数艺术家,同时游走在流行文化与高级艺术的世界,一边在时尚杂志发表报导式摄影,一边在画廊举办装置展览,让摄影作品广泛流传至不同观众群。然而,1990年代,欧洲艺评人曾指他是个商业摄影师,作品是垃圾。问他年轻时有否感到愤怒,他直言,“会,当然,这是很复杂的事。我知道人们想要纯洁(purity),他们憎恨不纯洁,但生命充满不纯洁的事情。我所有作品都是有关如何与不纯洁状态交涉,如何和平地交涉。外界想分辨,他究竟是艺术家,还是商业摄影师。我当时想做新闻业,我不是做商业摄影,而我很难在新闻中赚钱。”提尔曼斯坦言,他没有做过时装及广告摄影,现在他也偶尔帮杂志拍摄作家或政客的人像照,他很开心,自己从来也没有改变创作路向。

图为作品《 ​Argonaut​, 2017》,男子背向镜头,扑入大海,水花四溅,提尔曼斯借大海作品表达流动性。 (©Wolfgang Tillmans Courtesy David Zwirner, New York, Hong Kong)

跳入未知  在空间中流动

提尔曼斯近日在香港举办个展,展览没有主题,他再次把展场布置成有趣的摄影装置,作品展现了他身边发生的事,有的较个人化、有的具有社会性。“今次展览是关于一些事物,你只能在这空间里感受它。摄影经常在屏幕上被消耗,但我更感兴趣是摄影相纸,它是一件物件,在这空间内存在,我想处理它的颜色、形状,这些跟身体经验有关系,与大家经验有关系。”提尔曼斯很少解释拍摄动机,他想让观者走近作品,感受个中的意象。他一直视镜头为放大镜,透过摄影将生活细节放大,观众欣赏影像时,产生似曾相识,却不清楚那是什么地方、发生什么事,隐弱地唤起共鸣感。

今次展览一共有四个展厅,每个展厅表达截然不同的生活状态。甫进入画廊,观众便看见淡绿色的大海照片——男子背向镜头,扑入大海,水花四溅。提尔曼斯说,“我们永远都无法理解流动性, 而脆弱身体进入水中,跳入未知中,他需要对大海有信任。”他以“水”开展这场艺术对话,又借用水的流动性比喻装置作品,观众的视点在空间中流动,凝望大小不一的作品,从一个状态,流动到另一个状态,好像音乐的旋律。

艺术家不时拍摄亲密好友,肖像照有着随意和率直的感觉。图为作品《 ​Patricia​, 2018》, (©Wolfgang Tillmans Courtesy David Zwirner, New York, Hong Kong)

什么是真实?   一场视觉游戏

二号展厅内挂有几张抽象作品,提尔曼斯从彩色镭射打印机中印出四种颜色(CYMK)的小脑袋,并在印刷过程中重叠和扭曲图像,脑袋被拉扯成平扁形状。提尔曼斯说,该作品延续了 《Truth Study Center》(译:真相研究中心)系列作品,他从2005年起,收集剪报、杂志图像、政府文件等,展现不同人诉说的“时事真相”,证据让人反思“虚假新闻”时代。“我想看看脑袋,究竟什么是真实、真相?这不是一个科学验证,只是一个视觉游戏。”提尔曼斯说。有趣的是,他过去收集的“真相”运用印刷四色大量印制,当输出“真相”的印刷工具变成创作媒介,输出的却是歪掉的脑袋,作品隐含讽刺意味。

一般摄影师运用相机捕捉心仪影像,因此相机是成像的重要媒介,然而提尔曼斯却刻意不以相机拍照,通过控制印制过程或黑房冲晒技术,创造抽象图案。他坦言,最感兴趣的是创作新图片(picture),即使摄影或印刷也好,它们只是纸张上散布的颜色和墨水。他不仅以纪实摄影留下影像,亦运用实验性手法创作图案,将图像的边界推向新的方向。

提尔曼斯镜下的人物都有鲜明的个性。图为作品《Susanne Oberbeck (No Bra)​, 2016》( ©Wolfgang Tillmans Courtesy David Zwirner, New York, Hong Kong)

每张肖像照   不同的心理状态

第三个展厅挂满一系列的肖像照,包括自己肖像。1990年代,提尔曼斯经常拍摄最亲密的朋友,最为人熟悉的是男友Jochen Klein,他若有所思地浸在浴缸,或是Alex和Lutz脱光了衣服,坐在大树树干上,表情从容不迫,有着随意和率直的感觉,展现拍摄者与被摄者的私密、信任关系。与著名的肖像大师相比,提尔曼斯很少指导被摄者的举动,亦不把人物置于白背景前,每个人都有鲜明的个性。

今次展览,除了最新的好友肖像外,他展出三张陌生人的肖像照。去年八月,提尔曼斯在刚果民主共和国的首都金夏沙观赏日全食,他遇上一位戴鲜蓝色头纱的女子,独特外表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没有即时邀请她拍照,过了一小时后,他回到店铺购物,才鼓起勇气,问她能否坐在车上拍照。“很多摄影师可能没有问题,但我有种高度尴尬或敏感度,我需要鼓起勇气,去克服尴尬。”提尔曼斯笑说。“照片流露了事实——我想抢夺那张图片,还是被拍者给我那张图片。她能感受我的动机是否真诚,然后给我图片。每张照片也包含了不同的心理状态,当中有希望、尴尬、失败、可能性的失败及实验性。”

Evelene (post solar eclipse) 2017 ©Wolfgang Tillmans Courtesy David Zwirner,New York,Hong Kong

自身经验出发   “我想讲更大的事”

进入最后的展厅,照片摆放得更混乱、更密集,有从香港拍摄深圳边境的地貌照、二十五年前的九龙城、菲律宾女佣坐在街上玩扑克,亦有伊斯坦布尔同志游行的照片、街上的乞丐。身处异地,提尔曼斯时常拍下身边感兴趣的事,透过摄影诉说社会事件。他说,个人经验是创作的开始,但创作不是为了诉说自身经验, 而是从自身经验出发,引伸更大的事情。“我不是要告诉人自己吃了什么、到什么地方旅游,我的作品与网上摄影文化相反,作品不是以直接、表面方式去解读,我想讲更大的事。然而,如果作品没有个人人感觉在内,照片便没有香料、味道。”

1993年,提尔曼斯与哥哥来港观光,他拍下女佣在街上聚会,25年后重回旧地,女佣依然坐在街上玩扑克,他再度记录这刻的相遇。“她们仍然坐在汇丰大楼下,她们吸引着我,这是一个普遍的欲望﹣﹣与朋友一起消磨时间、玩乐,人如何在细小的社交圈子中连结其他人。生活自己扮演着自己(Life plays by itself),作为艺术家,我需要注意到的事。”

每次遇上感兴趣的陌生人,提尔曼斯需要夸越尴尬情感,才能上前拍照,2016年,他放下害羞的性格,积极参与反英国脱欧的社会运动 。他在个人网站中写道,“我热爱英国,热爱当中的文化、音乐和人民,我的事业扎根在英国,作为一个德国人,我视自己为欧洲战后和解、和平与交流的产品。”2016年6月,英国举行全民公投,决定英国会否脱离欧盟。提尔曼斯于是设计多款“留欧派” 海报,供人免费下载,又派发T-恤,得到欧洲文化界广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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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舒畅圈    发挥艺术最大力量

早于2006年,提尔曼斯在东伦敦成立非牟利机构“Between Bridges”(译:桥梁之间),展出被人轻视的政治艺术,首个展览是已过世的美国艺术家David Wojnarowicz,他是爱滋病社运人士,展览由提尔曼斯亲自策划。近年,提尔曼斯在“桥梁之间”内举行交流活动,邀请文化界一起讨论难民议题、欧盟发展方向等, 希望艺术家们能勇于发声,提出改善欧洲的文化方案。

提尔曼斯的艺术创作充满诗意的联想,但提起政治议题,他便滔滔不绝,发表长篇文章,毫不保存留地诉说个人立场,究竟他如何看待艺术家与社运人士的身份?“艺术美丽的地方在于…它容许无限细节,它不是黑与白、是与非。它容许我不用语言去表达,而政治需要语言、文字。因此政治性艺术不一定是最好的艺术。”他表示,参加社运两年多,一直以公民身份参与,希望发挥公众人物的号召力。

他低头想了一想,笑说:“某天,我觉得自己做了创作25年,的确,它是一个很大的政治活动,去找寻尊重、关怀温暖的眼睛,并非自大、分类的眼睛。”他表示,自己创作沿自包容、多样性,然而,现今的艺术创作很多时候只往自己餐头看,艺术家总会不停问“我有多少个Like(喜欢)、我成不成功”。

“我鼓励艺术家多点关心对方、他人、艺术圈以外的事,我们需要一个更有凝聚力的社会。”他说,艺术的影响力很大,过去改变社会的是艺术、音乐和电影,因此,希望文化界能团结一致,多些关心社会,走出舒适圈,主动联系他人,才会发挥艺术的最大力量。
 

 

 

上文节录自第106期《香港01》周报(2018年4月9日)《沃尔夫冈‧提尔曼斯首个香港展览:与你走入摄影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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