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博士千辛万苦潜入内地二奶村研究包养现象 真相完全出乎她所料
根据2010年,学者潘绥铭的抽样调查,在中国现存婚姻中,有1/5受到婚外性的威胁。其中,婚外包养作为一种长期稳定的婚外性关系,不仅牵扯到情感出轨,还包含大量金钱关系,这样的“钱色交易”,尤其为人不齿。社会学博士肖索未2005年开始研究包养现象,打破了对“二奶”及其男伴们的传统解读,2018年,她出版了《欲望与尊严》一书,向我们讲述了当事人的故事,原来,情况没那么简单。
自述:肖索未 编辑:倪楚娇(一条)
研究二奶的女博士
“婚外包养”是我念博士时的研究课题。当时我在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念社会学博士。从2005年到2007年,我一共调查了19个二奶案例。她们年龄最小的18岁,最大的38岁,没有人上过大学。“二奶”这个词的兴起是在90年代后半段。最开始是在广东一带流行,那个时候很多香港人、台湾人到大陆来做生意,妻子孩子留守港台。他们就和当地的女孩子在一起,算是在大陆的另外一个家。
根据人类学家谭少薇的估算,到1990年末,每6个在大陆工作的香港男人中,就有一个在大陆有二奶。这对港台社会造成很大的冲击,成为媒体热点。后来,大陆男人“包养二奶”也为人们关注。我的博士论文在2009年成稿,当时研究婚外包养的人非常少。现在,“二奶”的说法没那么流行了,但并不意味著包养情况的减少,而更多是因为人们“脱敏”、习以为常了。现在更流行的说法叫“小三”,这是一种流行词汇的更替,背后也意味著婚外情形式的多元化。“小三”是中性的,男女都行。且不一定是“包养”的形式,一部分“小三”具备独立的经济,另外一部分类似之前说的“二奶”。
肖索未是研究“婚外包养”的女博士(按图放大)↓↓↓
打入二奶圈
肖索未研究“婚外包养”时发现了要打入二奶的圈子其实绝非易事,按下图看看她所付出的努力↓↓↓
多有钱才能包养?
包养二奶的男性并不都是大老板,也有那些一个月收入才几千块钱的“工薪族”。但,钱的多少是相对的,他们包养的大多是从农村、乡镇来的打工妹。不漂亮,甚至不年轻。
的士司机老王的个案就正正可以说明(按图放大)↓↓↓
婚内出轨,并不仅仅和性有关
我在调查中发现,“性”远没有想像中那么重要。一些男性和他们的二奶没有固定的性生活,甚至在个别案例中,双方完全没有性交行为。这让我很意外。对一些商人来说,二奶的公共展示——让别人看到,反而更为重要。因为漂亮女人像征著男人的实力和魅力,而二奶又与小姐不同,不是直接交易性的,她是某个男人独有的,带著情感色彩,更能展现出男人味儿。因此,很多二奶会被要求频繁参加应酬活动,在饭局夜场给男友“挣面子”。这些场所被视为声色场所,是欲望流动的地方;妻子不能出现在这些声色场合,妻子的身份与家庭相关,意味著道德和责任。
二奶的代价
最近的热点事件告诉我们,当二奶的代价很高,甚至可能身陷囹圄。而对普通二奶来说,最大的恐怕是“情感代价”。一个男性受访者告诉我:“当别人二奶不是说年轻漂亮就行的,关键就是要性格好,不要烦,不要罗嗦。” 二奶要让男人觉得舒服,那就意味著她们要管理好自己的情绪,压抑自己的不满、失望、愤怒,甚至忍受情绪暴力。一些二奶反馈,在关系稳定后,男友会肆意地冲她们发脾气,“找茬”乃至“大发雷霆”,但多数情况下她们会选择忍耐,因为“顶是长久不了的”。婚外包养关系对男性的行为几乎没有社会约束。
也有一些女性会觉得自己的关系“不光彩”,不想让别人知道,她们会断掉跟熟人、工友、老乡的联系。但这样反而让她们丧失社会资源,更难掌握自主权,越来越脆弱。另外,二奶的经历会让一些女性对人,尤其是男人的信任度很低。这对她们之后择偶和婚姻都会有影响,面对一些追求者,她们很容易怀疑“是不是也是玩玩的”。
Q & A
Q:一条A:肖索未
Q:博士论文在2009年便已成稿,时隔10年《欲望与尊严》才出版,这本书相比当时的论文,有什么最新的调整吗?
A:写博士论文的时候,是在美国,更多是从西方的经济社会学和性别研究的角度进行分析。回国以后,对国内的婚姻现状有了更加切近的观察。更加侧重于,从婚外包养关系去透视目前中国婚姻家庭中的问题,比如个体情感的兴起与婚姻的工具性强化之间的巨大张力。并且更系统地探讨亲密关系与大的社会变革,比如阶层变迁、乡城流动、消费主义兴起等,以及由此引发的“尊严危机之间的关联。和之前的博士论文已经很不一样。
Q:这些女孩子,为什么会去当二奶?
A:我的调查主要是中小商人和工薪阶层的二奶,并没有明星、富豪或者官员的二奶。很多人成为二奶不是计划性的。那些广州本地的女性,学历都不高,她们在很年轻的时候就结了婚,或者交了打算以后结婚的男朋友,由老公或男友养著。但是因为一些原因关系破裂了,在找不到可以结婚的对象之前,做二奶就是一种“权宜之计”,她们可以维系原来的消费和社交圈——因为消费不起的话就很容易被原来的圈子淘汰,这是她们很在意的。
对于那些农村来城市打工的女孩子来说,有些人通过当二奶积累了一批财富,甚至购置了房产,也可以挺直腰板,在生活和感情上有更多选择权。但也有一批人,我觉得她们是在试图逃开打工妹的宿命或者寻常轨迹,这个轨迹我指的是年轻的时候在工厂辛苦劳作,在城市生活苦闷,年纪大了以后回农村嫁给不爱的男人。这不是她们想要的生活,但也没有其他的出路。她们不会跟那个男人结婚,也攒不了多少钱,但是这段关系给了她们在城市“玩儿一会儿”或者“恋爱”的感觉。
Q:在包养关系中的男性,他们是怎么想的?
A:我会问我的男性受访者怎么看待他们的婚外情,他们大多很坦然地告诉“我这是正常的”。一些跟我抱怨婚姻不幸福,情感需求得不到满足,而这些需求又是特别合理正当的,所以要在外面找。另一些则用“男人都这样”、“男人天生花心”的说法,他们认为男人最大的家庭责任是养家,而婚姻忠诚不是。
他们不会主动离婚,离婚有很多的现实后果,包括一些商人的事业是跟妻子一起打拼的。他们也强调自己对孩子和家人的责任,包括道义责任,但是有意思的是,他们的道德底线是不能“抛弃”尽心尽职的妻子,而不是不出轨。我曾以为他们会表示出愧疚,但没有。也许他们心里有愧疚,但要强撑面子,给自己辩解。但我真切地觉得,我们当下的性别文化和婚姻现实给予了他们某种解释的可能,而这些正是更值得我们反思的。
Q:这种解释的可能是指?
A:一方面,我们越来越强调个人的情感和欲望,另一方面,婚姻的工具性作用也不断强化,二者之间构成了巨大的紧张关系。具体来说,市场改革以来,我们鼓励个性解放,强调个体感受,期待著在亲密关系里满足个人深层的欲望与情感,对婚姻的情感期待也有提升;与此同时,家庭承担了重要的现实功能,照顾的功能、经济的功能(包括家族企业)等等,几乎不堪重负,而这些功能的行使要求家庭稳定。因此,当个体的情感需求在婚姻中无法得到满足时,离婚又不可行,婚外寻求情感满足反而成了看似正当的理由了。
Q:现在女性的收入、受教育程度都在增加,这对婚外包养关系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A:很多人觉得现在的女性受教育程度越高,经济上越发独立,亲密关系上越发要求平等,可能对一部分女性来说确实如此,但是统计数据并不乐观。根据全国妇联的妇女地位调查等一系列调查,适龄女性工作的比例一直在下降,而在性别观念上,比如对社会分工和两性关系的认识,则越发传统;比如,对“男人以社会为主,女人以家庭为主”这一说法的认同率从1990 年的44.2% ,上升到2000 年的47.5% 、2010 年的57.8% ,对“干得好不如嫁得好”的认同率从2000 年的34%上升至2010 年的44% 。
在当下的婚恋文化里,男人们被期待给女伴提供更多的经济资源,买房、买钻戒、送礼物、发红包乃至养家、养老婆、养娃。他们的经济付出也被赋予了很强的情感意义,被视为爱的表现和责任担当。对女性而言, “被养”没什么问题,甚至是值得骄傲的事情,表明有人爱。
Q:有人质疑过您,这是对包养二奶、二奶群体的洗白吗?
A:这不是洗白。我觉得谴责个体没有太大意义。婚外恋不是简单的个人困扰,而是一个颇具规模的社会议题。如果不去探究这背后更深层的社会文化原因,那么我们都无法真正理解这个现象。这些社会文化原因包括巨大贫富差距带来的“过得更好”的渴求和不想“被落下”的焦虑、大规模城乡流动带来的社会和情感代价;还有我之前提到过的亲密关系中的性别逻辑、和个体情感提升与家庭工具性强化之间的巨大张力。
Q:在做了这些研究后,对于如何解决婚外恋、二奶问题,你有什么想法?
A:坦率地讲,我给不出“药方”,在我看来婚外恋是一个整体性的问题,之后会如何发展还有待观察。在我看来,如果目前贫富差距的社会现实不改变,强调 “男人负责赚钱养家、女人负责貌美如花”的性别观念不改变,家庭既是个体的首要支持来源、又构成重要的压力来源的情况不改变,我不觉得婚外恋的状况会有什么改变,变化有可能是,很多妻子也有了婚外关系。
这里有一个核心的现实问题是公平性的问题。与其说去防止男性发生婚外恋,不如事实上保障原配退出婚姻的权利,从法律和社会的各个层面,而不是妻子选择离婚的话,她整体的生活质量会有严重的下降,甚至还会遭受社会非议。我们进入了一个个体的情感、诉求、欲望不断获得正当性和合法性的时代,单纯的婚姻道德教化,意义不大。当原配妻子真正有了退出的权利和可能,同样是增加了男性婚外恋的成本,或许会构成事实上的约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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