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盟为核电涂上绿色 预示“核能寒冬”即将结束?

撰文: 叶德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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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计划于本年全面取缔核能发电的德国在跨年前夕关闭余下6所核电厂中的3所,欧盟委员会却在12月31日公布其“可持续金融分类”(sustainable finance taxonomy),分别将核能与天然气定位为“过渡性”绿色能源,料将牵涉以十亿甚至百亿欧元计算的相关补贴。

在法国本年上任欧洲理事会值主席国之际,此举引发欧洲政坛大地震,刚刚才组成三党联盟政府的德国更遇上反核绿党人物直批总理朔尔茨(Olaf Scholz)与法国总统马克龙(Emmanuel Macron)暗通款曲,以天然气的“绿”交换核能的“绿”,将朔尔茨形容为“骗子”。

为了维护新政府表面上的团结,德国总理府直批核能“危险”,明确宣示德国对委员会核能绿色定位的反对。不过,总理府也特别点出天然气作为过渡到再生能源的“桥梁科技”角色,似乎证明了朔尔茨与马克龙幕后交易之说。这次委员会“绿化”核能之举,在未来半年将会是欧盟和德国内部政争的一大主题。

虽然德国在台面上反对此番举措,但朔尔茨恐怕确是暗地里容许核能过关。一方面,要否决委员会的决定,欧盟27国中须有至少代表65%人口的20国反对才可,德国虽大,却对决定无能为力;另一方面,诸如奥地利等小国曾称可以法律手段阻止委员会的决定,但德国总理府已表明,尽管德国不同意此决定,却认为委员会在法律上有作出此决定的权力,因此不会参与此等诉讼。

此刻,在德国绿党主理的气候行动部不得不承认德国未来两年的减排目标都不能达成之际,德国政坛也出现了明确支持核能的声音。前总理默克尔的政治对手、上月当选在野基民盟(CDU)主席的默茨(Friedrich Merz)近日就表明他对于法国核能立场的支持。

德国政坛的这一种逐步转向,其实也是全球性趋势的一环,预示着被1986年切尔诺贝尔核事故、2011年福岛核事故等意外所引发的西方“核能寒冬”似乎正要进入“换季阶段”。

自福乌核事故以来,日本人对核能至今持续抱持普遍反对意见,不同于近年的欧美民情走向。图为2011年海啸造成的灾情。(Getty Images)

核能再回春?

上世纪70年代的石油危机导致各国急速发展核电。1992年前的10年内,全球核电消耗量就上升了130%。然而,自2006年达至高峰之后,2019年的核电消耗量只比1992年增加了18%。其占全球初级能源的比例更从6.1%下跌至4.3%。西班牙、意大利等国在80、90年代已进入停核或弃核的阶段;在福岛核事故发生后,时任德国总理默克尔带头取缔核电,更宣示了欧美世界“核能寒冬”的开始——在目前全球已兴建或正在兴建的核反应堆总数尚不足500个的背景下,过去10年,全球就至少关闭了65个核反应堆。(相较之下,中国同期的核能发电量就增加了超过3倍)

然而,随着电动化的需求上升,加上气候变化逐渐成为各国人民的主要政治议题,核能却似乎找到了回归的道路。

除了(核能占用电量超过七成的)法国看势即将在德国政府的默许下胜出欧盟核能辩论之外,大西洋彼岸的美国也正在重新反思核能发电的关键性。

目前,虽然美国仍有93个核反应堆,占全球核能发电量超过三成,但美国其实在1977年至2013年间已没有新建任何核电厂,其后开始动工的仅有两个核反应堆也身陷严重超支和超时的困境当中。自2012年以来,美国核反应堆的净增加量为-1。

美国自1970年以来的核发电产能转变。(World Nuclear Association)

不过,随着应对气候变化的减排需求渐受关注,以往倾向反核的左翼政界也开始留意到核能的必要性。例如2018年加州政府有关关闭其最后一所核电厂的决定(将在2025年前落实),近来就在全国惹起反对。以往曾支持关闭此核电厂的Tesla创办人马斯克(Elon Musk)上周初就公开转变立场;左翼《华盛顿邮报》去年11月也发表社论,引用史丹福大学和麻州理工学院的研究,直批关闭该核电厂是“气候政策矛盾的经典案例”(the definition of climate incoherence)。

在联邦层面,拜登去年11月签署的两党基建法案,就拨款60亿美元阻止现有核电厂提前关闭,并出资25亿支持先进核反应堆的实际示范——其中一家受资助的核反应堆企业正是微软创办人比尔盖茨(Bill Gates)在2006年创立的泰拉能源(TerraPower)。该公司在共和党大本营怀俄明州计划兴建的一座新型核电厂,也得到该州政府的补助。可见,核电似乎已成为难得的两党共识。

为何此刻会是核电回归的时机?

首先,随着减排呼声渐高,以及过去的核事故记忆淡忘,不少国家的人民对核能作为应对气候变化的能源选项之一都开始抱持更正面的看法。在美国,一项2019年的调查就显示,过半数美国人(53%)认为大多数人都支持核能使用,比1983年的35%和2016的44%皆见明显上升,反映出人们对社会风气转变的观察。

在欧洲,去年一项YouGov民调亦显示在不少西欧主要国家,民众普遍对于保留核能在其未来能源结构都有正面意见。在德国,22%人认为核能应该扮演更重要角色,地位与可再生能源相当,另有31%认为核能地位应低于可再生能源,却应继续被使用;这两种支持核能角色意见的总和,在法国、西班牙、瑞典和英国更分别达至75%、70%、69%和66%;在对核电支持度最低的意大利和丹麦,支持核能扮演一定角色的受访者比例也高于反对比例。

2020年,法德反核示威者在两国边境举行示威。(Getty Images)

目前,“核电对于达成2050年减排目标是否必要”这个问题仍存在极大争议:比尔盖茨认为“核能在世界达至零排放中必须扮演角色”;史丹福大学的环境工程学教授Mark Z. Jacobson则指“对新的核能作投资是最确定会带来气候灾难的途径”,主张100%可再生能源能解气候危机;虽然国际能源机构(IEA)等机构的减排路线图都将扩大核电放在重要位置,但Jacobson却认为相较于发展可再生能源,“新核能基本上只是机会成本”。

即使争议存在,由于人们愈加意识到核能是唯一可规模生产的零排放稳定发电来源,而其对核发电安全性的担忧其实与对飞机的安全忧虑同样地不太符合理性,不少主要国家的民意似乎已向核能投下了信心一票。

同时,新的核电理念也带动到新核电厂的发展。例如英国的劳斯莱斯就正研究发展所谓的“小型模组反应堆”(small modular reactor),以解决传统核电厂成本高昂、建造时长的问题。

中国自1970年以来的核发电产能转变。(World Nuclear Association)

又例如上述泰拉能源正在兴建的核电厂,它就利用了两项创新:一是以液态钠而非水来作冷却剂,可提高反应堆效能、减少冷却剂的腐蚀性、减少建造发电厂所需物料等;二是以熔盐以高温储存能量,可按一地一时之能源供求去调节供应,更能切合风能、太阳能等非固定能源占比较高的未来。

而随着美国早被中、俄抢夺了其核反应堆主要供应商的地位,配合着新核技术的发展,如今与中俄关系每下愈况的美国,对核能发展就多了一份地缘政治的考量。要在核技术层面重拾有竞争力的地位,美国就不得不对核能多加投入。而德国弃核采煤采气的案例,也支持了法国对核能的立场。

从上述的欧美政治和民心走向以至技术发展趋向来看,西方的“核能寒冬”确有宣告终结的可能。对于万难的气候问题,这无论如何也是一个正面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