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非洲之光”到政治动荡重袭 埃塞俄比亚的权力更迭之祸
上周,联合国发布报告指埃塞俄比亚濒临饥荒爆发边缘。自去年11月爆发的冲突至今日未结,政府对于冲突所在的提格雷地区的全面封锁之下,此番局面并非意料之外。但若将日历翻到2020年以前,回看当时的还被称为“非洲之光”、经济和政治改革被外界广泛看好的埃塞俄比亚,大概没有人能想到,这个终于开始走出长期积弱和造成百万人死亡的大饥荒的国家,会再度沦陷。
“非洲之光”
1991年埃塞俄比亚人民革命民主阵线(简称“埃革阵,已改组为“繁荣党”)执政以来,埃塞俄比亚结束了内战,逐渐走出了八十年代气候灾难和政府政策引发的世纪大饥荒的阴影。梅莱斯(Meles Zenawi)政府实施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以农业和基础设施建设为先导的发展战略,努力向市场经济过渡,此后更先后制订了两个5年期“经济增长与转型计划”,重点发展制造业和能源、交通等基础设施建设,成效斐然。据世界银行统计,过去14年间,埃塞俄比亚经济持续高速增长,年均增长率近10%,长期位居全球经济增长最快的10个国家行列。
在市场化经济改革之余,梅莱斯领导下的埃革阵有意进行民主化改革,一改前朝一党专政体系,在1995年举办了首次多党派参与的选举,建立了由上下两院组成的立法体系,每五年进行一次选举,将国家权力从中央下放到各民族州,实行多民族联邦制(ethnic federalism)。多年来反对党所掌握的政治实权有限,2005年选举反对党获得三分之一席位后,政府对于异见的打压也确实加强,但梅莱斯政府为扭转此前中央集权的独裁政治的努力却不可否认,国家的整体民主化改革无疑为经济飞速发展奠定政治基石。
梅莱斯以后的政治不稳
然而,2012年, 梅莱斯病逝,但受老领导人钦点而接棒上马的前副总理、海尔马里亚姆(Hailemariam Desalegn)却没能担下统合执政联盟、领导改革的重任。
与梅莱斯相比,海尔马里亚姆的资历显然缺乏说服力。前者是内战时期领导叛军的赢得胜利的领袖,不仅在老一辈政治精英中拥有威信,且语言方面也具有号召力、领袖气质十足;而海尔马里亚姆自美国接受教育回国后,主要在学术和行政领域活跃,任水力技术研究院的院长13年,并在前任疑似因忤逆梅莱斯而卸任后才被任命为南方人民民主运动党主席。在四党执政联盟中, 除了主导联盟的“提格雷人民解放阵线”(TPLF),余下则分别是代表埃塞第一和第二大种族的奥罗莫族民主党(OPDO)及阿姆哈拉民主党(ADP)。海尔马里亚姆所属的南方人民民主运动党(SEPDM)则一向属于被边缘化的一方。他之所以成为总理,更多是因为联盟认同他的忠诚与勤恳,加上其双重种族背景,海尔马里亚姆是一个较好的折中人选。
在任职总理期间,海尔马里亚姆的领导力遭到众人质疑,他本人也在2015年至2016年期间多次私下表达让位的意愿。要知道,埃革阵1991年成功推翻埃塞的共产政权继而当政时,不过是一个松散的叛军联盟,其稳定统治有赖于梅莱斯在多股民族党派势力之间拉拢人心、铲除异己来确保稳固。
尽管海尔马里亚姆有心推动政治改革,但执政联盟内部的建制派却有意在此后继续维护政治现状,外部观察者认为其在执政几年内并无政治实权,他本人更一度表示自己常常需要在资讯不足的情况下进行决策。
2014年,受厄尔尼诺现象的影响,当时农业仍为国家第一大产业、占据超过70%劳动力的埃塞遭受冲击,引发严重的失业问题,造成原本并不显著的种族问题更加突出。在随后两年的大规模反政府示威中,民众抗议长期执政的提格雷政治精英忽略了主要种族的利益,政府出动军队镇压之下,两年间数百民众死亡。
*注释:厄尔尼诺现象一般指出现在太平洋上的洋流温度异常,从而引发全球性的气温、降水变化的现象。2015年,受该现象影响,埃塞俄比亚雨季消失,农业生产遭受严重打击。
但示威活动未能平息,政府为修复社会秩序、化解动荡局势承诺“深度政改”,在2017年末至2018年初几度释放政治犯,包括被指控参与示威或恐怖主义活动的反对党高层、媒体记者等。关停埃塞俄比亚关押政治犯囚禁之所——臭名昭著的Maekelawi监狱,更宣布将监狱改成博物馆。但这前后几乎一百八十度的大变身背后,政改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路透社当年报道援引消息人士称,海尔马里亚姆本人希望更彻底的特赦,却没能实现其愿景。
艾哈迈德带来的政治剧变
此后上台的艾哈迈德(Abiy Ahmed)与其前任执政风格截然不同。作为埃塞最年轻的国家领导人,艾哈迈德一上台就大刀阔斧的推行了更彻底的政改,进一步释放在“提格雷人民解放阵线”治下被捕的政治犯、欢迎异见人士返国、承诺公平选举及新闻自由。其领导签订的与厄立特里亚和平协定,更为其摘得诺贝尔和平奖的殊荣。然而,与此同时,他却重建政治联盟,将主导联盟大权的“提格雷人民解放阵线”从权力中心排除,甚至以贪污及侵犯人权等罪名将之清算,造成双方嫌隙日深。最终,曾经的执政盟友在去年双方就延期选举一事公开对峙,引发了此次内战。
如今的冲突,与其说是多民族联邦制下的种族矛盾,不如说是2012年权力中空埋下的隐患,当年令不少外部观察者感到惊讶的和平权力交接,最终只给国家带来了短暂的稳定。梅莱斯逝世后,执政联盟失去了强有力的领导者,而势必触犯执政联盟各方利益的政治改革,也因此举步维艰。两位继任者一位缺乏推动政改的实权、一位求变心切以致于与旧掌权政党决裂,政改与政治稳定之间的微妙平衡在权力更迭之下轻易就破碎。未来,作为“非洲之光”的埃塞能否从此刻的危机边缘回到发展的正轨上,将有赖于执政者找回两者间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