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政企关系】科技巨头 :干预政治的无形之手
中美1月达成第一阶段贸易协议后,第二阶段贸易协议的谈判预计将更多讨论中国产业政策、国有企业补贴等问题,政府和市场的关系将是焦点。
与此同时,美国国内很多人反对特朗普政府通过强加关税、发布行政令或诉诸国会法律干预市场和贸易活动的行为,因为它很大程度上违背了自由市场的原则,也不符合保守派所主张的限制政府角色、规模和开支的理念。
那么,美国又如何看待自身政府、市场和企业之间的关系?
在所有美国企业中,美国Facebook、Twitter和Google等科技巨头的地位非常特殊,它们不但是美国经济的宠儿,而且还被西方视作言论自由平台,更是美国民主政治的传递者。人们通过这些平台和工具表达观点、组织活动、揭露腐败。从2008年美国大选,到2011年的阿拉伯之春,这些社交媒体平台广泛参与国内外民主政治。这一时代也被称为科技企业的真正解放。
但是,2016年美国大选迎来一个分水岭。这些平台的假新闻、不和情绪、虚假账号和数据隐私泄露等问题,撕裂了美国的民主选举。美国政府开始意识到,它们已经失去了对科技企业和网络舆论的控制权。
政治宣传工具
Twitter和Facebook融入政治最早开始于2008年。当时的美国大选候选人纷纷注册Twitter账号,为自己助选。2009年5月,新上任的奥巴马(Barack Obama)政府发布《开放政府令》(Open Government Directive),鼓励政府机构注册Twitter和Facebook账号,以提高政府运作的协调性和透明度,并鼓励公民积极参与政府决策。第一个任期,奥巴马和Facebook及Twitter等科技企业的高管互动频繁。奥巴马还曾出席Twitter等科技企业高管的晚宴,欣然接受后者的政治捐款。他甚至将矽谷哲学运用于执政。
最为积极的还是希拉里(Hillary Clinton)领导的国务院,通过开设各种账号,助力美国的外交及外部民主进程。时任美国防长盖茨(Robert Gates)甚至将Twitter等社交媒体网络称为“美国极其重要的战略资产”。2011年美国助推的中东政治变局中,各种反政府游行就是通过Twitter和Facebook等平台组织和推广的。
但当时的领导人们或许万万没想到,Twitter和Facebook等平台的影响力会在2016年反过来影响美国自己的民主政治选举。民主党掌权8年间,科技企业和美国政界积累的政治善意在2016年大选开始逐渐被侵蚀和瓦解。美国政治精英意识到,恶意行为者可以利用这种“民主社交网络”及其巨大影响力实时传播假新闻和谎言,反过来侵蚀美国的民主。
和奥巴马相比,特朗普(Donald Trump)推出“Twitter执政”,将Twitter和Facebook的政治权力体现得淋漓尽致,几乎成为特朗普“一家之言”的平台。
根据2019年4月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的民调,美国成年人当中Twitter的使用率为22%,和Snapchat(24%)、WhatsApp(20%)等平台的使用率相当。而YouTube和Facebook的使用率最高,分别为73%和69%。其中,美国Twitter用户更显年轻,教育背景和收入更高。
2019年6月,该中心的民调报告显示,自2005年开始追踪社交媒体使用率以来,美国使用社交媒体的人数比例由2005年的5%,增加到了2011年时的50%左右,到了2019年,这一比率达到72%。虽然这两年网络社交平台面临假新闻、个人隐私泄露和网络审查等一系列争议,但并没有影响美国成年人对它们的依赖,使用比率没有发生大的变化。
2019年8月,就在美国政客就中国香港抗议示威活动密集表达关切的时候,Twitter和Facebook接连协调宣布,封锁其平台上散播有关香港示威的“假信息”。其中,Twitter关闭963个被认为是“协调性的国家支持的行动”的账户。Facebook关闭了7个页面、3个群组和5个账户。它们怀疑这些账号背后由中国政府主导,是中国官方组织或支持的信息战的一部分。
这是美国科技企业和美国政客的一种配合。可以说,Twitter和Facebook等社交媒体并不是单纯的社交工具,而是已经具备广泛的政治动员和传播功能,几乎沦为政客的宣传工具。
平台被滥用 反噬美国民主
Google、Facebook和Twitter改变了美国政治竞选方式以及美国人同选举官员的互动方式,主要体现在:直接连通政客和选民,帮助政客绕过传统媒介,通过付费广告或御用媒体,接近和稳住选民;政治竞选团队免费推介自己,扩大选民范围;组织竞选活动,拉拢同心同德的支持者选民;让候选人瞄准目标选民;通过Facebook和Twitter散播相关具体争议,争取募款;拉近年轻选民。
美国人亦可以通过社交媒体联合集结向政府请愿,以此对抗强大的游说集团和金钱利益群体。
这些都是美国科技企业对美国民主政治较为积极或相对正常的“影响”。但是,随着科技的应用,美国公众逐渐看到了科技企业更黑暗的一面。除了工人利益保护的缺失、效益低下和薪水调低以外,最重要的就是用户照片、邮件记录、习惯爱好等个人隐私数据的泄露。转折点便是2016年大选,导火索就是“俄罗斯干涉美国大选”的指控。
可以说,科技巨头对政治的影响力已经到了不得不查、不得不限制的地步。
Facebook和Twitter等平台的虚假账号和假新闻成为靶子,包括这些平台上体现出的政治舆论两极化趋势。左派呼吁对Facebook、Twitter和Google“假新闻”或虚假账号展开调查,并且将“不平等”作为竞选议题,支持对Amazon和Facebook等企业强化监管。
2017年5月,英国牛津大学网络研究所(Oxford Internet Institute)“运算宣传研究项目”(Computational Propaganda Research Project)的一份研究报告发现,在美国,“谎言、垃圾和错误信息”等传统宣传手法仍在Facebook和Twitter等平台广泛传播,并且受到Facebook和Twitter的“算法支持”。
该研究所教授伍利(Samuel Woolley)将这种形式的宣传称为“制造共识”(manufacturing consensus),即创造出高人气的迹象,从而使得某个政治候选人拥有前所未有的政治“生命力”(viability)。技巧便是通过机械人(Bots)或自动账户在Twitter和Facebook等平台点赞、分享或贴文,从而埋没真人、有理有据的“真实”辩论,亦可使得点赞数量等网络支持度看起来大于实际,以此壮大社交网络,创造出高人气的假象。报告指出,候选人在网络的“虚假”支持度能刺激实际的支持行为。
报告的第二个结论就是,机械人影响信息流动的第二种方式,就是为了特定党派利益,促使每个人放大网络互动,从而将这种虚假宣传看上去“民主化”。机械人的大选影响力很大。机械人不但成为竞选人和公民使用的“网络宣传”的广泛接受的工具,而且还可以影响政治进程。美国情报官员认为,俄罗斯黑客利用机械人大军在Facebook等平台制造分裂,加剧美国党派分歧。
Facebook和Twitter这些社交平台似乎对平台被滥用无动于衷。比如,Facebook将大量的“反宣传”工作交给了一家专门核查并揭穿谣言和传闻的网站Snopes,又或是美联社这样的外部力量,后者通过半自动“事实核查”团队,将那些火爆新闻报道标注为“真”或“假”。Twitter的“反机械人”系统在打击商业活动方面比较有效,但对于那些参与政治活动的自动账户则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美国政府开启全面调查
科技企业的自我审查不主动或不奏效,就只能由联邦政府出面开启外部监管与审查。2018年,国会曾要求Google、Twitter和Facebook和领导层到国会出席听证,就科技巨头的主导地位进行答问。美国国会还要求Amazon就起“脸部识别”技术做出说明。
2019年6月,由民主党掌控的众议院司法委员会宣布,对Amazon、Facebook和Google等科技企业开启全面调查。6月27日,特朗普在福克斯新闻(Fox News)的专访中也明确提到,美国政府应该起诉Google、Facebook与Twitter这三家科技巨头公司,因为这三家公司涉嫌操纵2020年美国大选,使其朝着有利于民主党的方向发展。他甚至抱怨Twitter涉嫌遏制阻碍他的账号获得新的关注者。
7月,美国司法部和联邦贸易委员会(FTC)也宣布对矽谷部分巨头展开审查,以确定它们是否庞大到足以抑制竞争、损害消费者权益的程度。
这也标志着美国科技企业面临来自白宫、国会及2020年总统候选人史无前例的反垄断调查。调查具体方向还包括科技企业是否影响了地方新闻业、消费者隐私以及新兴企业融入市场的能力,核心就是它们的“市场权力”,以免这种权力日积月累发展为庞大的“政治权力”。
游说力度破纪录
随着白宫和国会议员开始调查科技企业,专注于隐私立法、网络中立、选举诚信、5G技术和网络安全等议题,美国科技巨头也加大了游说力度。2018年,Microsoft、Apple、Facebook、Amazon和Google“Big Five Tech”(五大科技企业)的游说高达6,430万美元,以应对华盛顿一系列法律和政策挑战。
只有Apple在2018年的游说支出为660万美元,低于2017年水平(700万)。Apple的游说主要针对中美贸易战,担心贸易摩擦升级推高Apple产品的价格。
Microsoft2018年游说支出为950万美元,高于2017年的850万美元。
Amazon2018年第四季度游说支出为370万美元,2018年全年总游说支出为1420万美元,超出2017年破历史的1280万美元。游说的主要目标是国土安全部(DHS)、美国移民及海关执法局(ICE)、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NSC)以及美国邮政总局(USPS)。一些人批评Amazon,认为它不应该将脸部识别技术提供给政府。特朗普政府甚至成立任务组,专门推动邮政改革,以增加Amazon的运费。
Google和Facebook2018年政府游说开支皆创下纪录。
2019年1月Google披露,2018年该公司花费了创纪录的2,120万美元用于游说美国政府,高于2017年的1,804万美元和2012年创下的1,822万美元的纪录。2018年第四季度,Google游说领域聚焦于搜索技术、刑事司法改革和国际税收改革。Google一直是华盛顿游说支出最多的公司之一。
Facebook2018年该公司在美国政府游说方面的支出也是有史以来最多的,达1262万美元,高于2017年的1151万美元。为了应对个人隐私丑闻,Facebook在2018年第四季度的游说支出高达283万美元。
另外,Twitter2018年的游说费用首次超过100万美元,比2017年55万美元的水平高一倍。
Facebook和Twitter的游说目标是国会,涉及相关限制网络政治广告的法案或提案。很多美国国会议员认为,2016年大选期间,有俄罗斯人伪装成美国人在Facebook和Twitter购买广告,试图影响大选结果。Twitter2018年的游说方向还围绕“内容审核”和“选举诚信”的问题展开。
限制科技企业遇阻
从这些科技企业的游说力度来看,左翼和右翼政客开始支持加强对这些科技企业监管,以限制它们的商业、社会及政治权力,绝非易事。而且,在对这些企业的监管方面,两党也有分歧。左翼有人支持拆解Google、Facebook和Amazon这样的科技巨头,右翼有人坚持自由市场原则,主张少监管。
比如,美国政府要想监管或控制Facebook内容,就会触及第一修正案的问题,被指打压创新。保守智库《卡托研究所》(Cato Institute)认为,按照美国的法律和文化传统,政府没有绝对地权力对网络言论进行监管或规范。《传统基金会》这样的保守智库认为,Facebook、Twitter和Google是“私人企业”,不是任由联邦政府或国会摆布的“代理人”,相关监管不符合自由市场的原则,而且Facebook和Twitter还没有达到垄断企业的地位,监管不善便会导致它们更多市场垄断地位。
保守派还认为,保护国家免受外部威胁的职责归属于国安或情报机构,以及那些负责监管这些机构的选举官员。而虚假账号和欺骗性的Tweets不足以达到“网络战”的级别,比如攻击电网和交通等核心基础设施、窃取知识产权、攻击并毁坏联邦政府网络。
所以,科技应用和民主政治之间的关系,将是美国未来争论不休的话题。但无论如何,随着科技的不断应用,美国只能不断适应科技为民主政治带来的改变。科技这只无形的手就如同媒体的第四权力一样,在新时期政治民主中扮演不可或缺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