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丹内战:本世纪最大饥荒迫近 为何乌克兰、伊朗竟在同一阵线?
去年4月15日率先在首都喀土穆(Khartoum)爆发的苏丹内战,至今刚满一年。联合国数字显示,至今至约有1.5万人死亡,850万人被迫逃避家园,在西部达尔富尔(Darfur)地区针对非阿拉伯人的种族屠杀不绝,战火未见平息。
国际粮食计划署(WFP)称有至少1,800万苏丹民众正面临严重粮食不济,战争正造成全球最大的饥饿危机。在2023年,苏丹粮食生产大受打击,据估计收成大减一半,占全国粮食生产一半的杰济拉州(Gezira)陷入战乱。到5月的农耕淡季,苏丹就有可能陷入最高灾难级别的饥荒之中。一个荷兰智库针对本年6月之后的“最有可能情况”则估计,苏丹大部份地区将陷入饥荒,造成额外50万人死亡。
苏丹内战所获得的国际关注度一直极低,与其战争惨况毫不相称。个中原因,大概就是《金融时报》首席外交事务评论人Gideon Rachman所提出的“身份地缘政治”(identity geopolitics)。相对于俄乌战争、加沙战争中各种“全球南方 vs 西方”、“穆斯林 vs 殖民者”之类能够引起数十亿人共鸣的身份分类和认同,苏丹内战完全就是两个军头的争权,其中所牵涉到的种族屠杀、奸淫掳掠能够引起人们同情,却不能引起关乎自身的同感。
纯粹争权
此场内战,起自2019年。当时,苏丹两大军头乘民间反政府示威之机发动政变,推翻在位30年的独裁者巴希尔(Omar al-Bashir)。其后,苏丹武装部队(SAF,即政府军)领袖布尔汉(Abdel Fattah Abdelrahman al-Burhan)和快速支援部队(RSF)领袖达加洛(Mohamed Hamdan Dagalo)一度起用文人领政,并组成了最终将会“还政于民”的过渡政府。
然而,到2021年,布尔汉和达加洛合力推翻文人政府,由布尔汉以过渡主权委员会主席身份领政,达加洛则担任副主席。在国际调解之下,两人到2022、2023年之交开始商谈政治解决方案。方案无可避免地谈及将全国武装部队统一在文人政府指挥之下的问题。这变相就是要达加洛所领导的快速支援部队加入布尔汉领导的政府军。达加洛当然不从--在2023年4月15日喀土穆爆发交战之前,双方部队已经在街头持枪对恃,大家都知道武力冲突即将爆发。
难分胜负
起初集中于首都的交火,很快漫延全国。虽然苏丹武装部队有空军优势,但快速支援部队却疑似得到阿联酋的军火支援(按:阿联酋否认此说),以至俄罗斯瓦格纳集团(Wagner Group,今称“非洲军”)的地对空飞弹,在战场上迅速夺得优势。喀土穆首都大部份地区、位于喀土穆以北的最大炼油厂在战争初期皆落入快速支援部队手中。
由于快速支援部队本来就是从2000年代达尔富尔针对非阿拉伯裔种族屠杀的金戈威德(Janjaweed)兵团演变而成,在内战爆发后,达加洛就迅速控制了达尔富尔大部份地区。快速支援部队继续了以往针对当地马撒利特(Masalit)等非阿拉伯族的屠杀和奸淫,单是在苏丹与乍得边境上的朱奈纳市(Geneina)去年就进行过两次屠杀,联合国估计一共杀死了一万人(按:该市在战前人口约为53万)。
其后,快速支援部队也从喀土穆往南推进。去年12月,一度是人道物资运输和医疗中心、同是政府军阵地的杰济拉省首府瓦德迈达尼(Wad Medani,位于首都东南160公里左右)失陷。从首都逃避快速应变部队到该省的50万民众再次被迫逃亡,当时联合国估计,数天内就走了30万人。节节败退的苏丹武装部队领袖布尔汉,也把其总部搬到苏丹东部直临红海的苏丹港(Port Sudan)。
然而,达加洛四面开弓的急进最近几个月却遇上了困难。快速支援部队在达尔富尔地区的残酷,导致当地非阿拉伯族武装大多都投向了政府军一方,去年底以来交火不断之后,快速支援部队至今还未能攻下北达尔富尔首府法希尔(Al-Fashir)。
另一边厢,政府军本年初起又重新向喀土穆和杰济拉省的快速支援部队发动攻势。与喀土穆以尼罗河相隔的卫星城恩图曼(Omdurman)已逐步落入政府军之手。
代理人战争
苏丹武装部队重新掌握战场形势的背后,有着各种内外因素。一是非阿拉伯族武装的支持。这些民兵力量甚至已经离开了达尔富尔而走到苏丹东部为政府军作战。二是布尔汉毕竟是巴希尔政府的旧部,起用了不少前朝伊斯兰主义者的官员,这些人又各自动员民兵,为政府军对抗达加洛。
三是布尔汉似乎得到了伊朗提供的无人机,因此取得了战场优势。2023年10月,布尔汉派出外交部长前往伊朗,双方决定重启大使馆,而德黑兰方面也表示将会同苏丹政府分享其工业、工程和科技层面的专业。2024年1月,苏丹外长也同伊朗副总统在另一个国际场合上进行了会面。
2016年,苏丹前朝政府曾跟随沙特同伊朗断交。但到了今天,沙特已同伊朗复交,苏丹也改朝换代,苏、伊关系已没有过去的阻碍。同时,布尔汉起用的前朝伊斯兰主义者本来就是倾向亲伊朗的势力,双方重建关系就有了意识形态上和人脉上的基础。
更重要的是,对于布尔汉的支持,已变成了伊朗扩展红海影响力的把手,与阿联酋对于达加洛的支持形成一种代理人战争的镜像。
奇怪的是,在苏丹内战的格局之中,乌克兰同伊朗竟然不约而同站到了一同阵线来支持政府军。
俄罗斯非洲军及其前身瓦格纳集团长期透过其与快速支援部队的关系获取苏丹的金矿资源,因此在苏丹对抗俄军及其在地盟友,就变成了乌克兰的地缘战略目标之一。
早在去年9月,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Volodymyr Zelensky)就在爱尔兰的一个机场与布尔汉见过面,乌方声言两人讨论了“共同安全挑战”,其后乌克兰无人机和特种部队在苏丹执行任务的片段就开始在网上流传。
得到了不同来源的内外支持之后,布尔汉似乎扭转了去年以来的败局,展现出能继续同达加洛一决雌雄的实力。
调解各国只知自利
对于苏丹内战的人道惨剧,国际社会也作出过不同程度的调解。去年,沙特和美国在吉达(Jeddah)分别召开过两轮谈判,但无果而终。由非洲之角地区国家构成的东非政府间发展组织(IGAD)去年12月也试图重启谈判,但同样失败告终。
针对伊朗方面对于布尔汉旗下伊斯兰主义者的支持,视伊斯兰主义者为宿敌的埃及和阿联酋,都在背后同苏丹交战双方在第三方国家沟通,其后更有美国和沙特代表加入。
埃及向来被视为布尔汉的支持者,与支持达加洛的阿联酋有利益冲突。可是,埃及陷入财困,无力支持布尔汉,而阿联酋本年初也同埃及达成了高达350亿美元的地中海海岸发展计划,可算是将埃及纳入到其红海地缘战略布局的一部份(按:在红海上有苏丹港,经苏彞士运河出地中海后,则有埃及的Ras El Hekma半岛)。
至此,埃及和阿联酋已有了同一利益,就是要阻止伊斯兰主义者在苏丹掌权。在他们支持的谈判中,苏丹和平方案除了要求交战双方统一武装部队由文人政府控制之际,苏丹内部各派也被要求交出巴希尔前朝官员,当中包括被国际刑事法院以战争罪行起诉的人物(包括巴希尔本人)。由于这些伊斯兰主义者如今已变成了布尔汉的盟友,谈判方案条件外泄之后,布尔汉就退出了谈判。
虽然由美国和沙特支持的另一场谈判可能会在4月18日在吉达重启,但由于外部势力都在各自寻求自身地缘政治利益,而布尔汉和达加洛此刻各有争胜之能,未能分出胜负,恐怕任何谈判暂时只能流于空谈。
随着苏丹即将陷入饥荒,国际社会也确实加紧了援助苏丹的步伐。联合国安理会在本年3月就通过了要求苏丹即时停火的决议案,当中只有因加沙战争而指责美国“双重标准”的俄罗斯弃权。美国、联合国、非洲联盟(AU)和东非政府间发展组织近几个月都委派了新的苏丹特使。4月15日,在苏丹内战刚满一周年之际,法国总统马克龙(Emmanuel Macron)也在巴黎召开了苏丹国际人道会议,筹得了20亿欧元的人道援助承诺,接近联合国本年要求的27亿美元金额。
问题是,布尔汉和达加洛的交战双方似乎都对百姓的死活毫不关心,前者阻止人道物资进入快速支援部队控制的地区,后者设下的检查站则向人道物资的运输征收天价过路费,甚至直接将物资没收。
踏入战争一周年,国际社会才对苏丹内战稍加重视。不过,从上述身份地缘政治的维度来看,这场人道灾难很快又会回到无人理会的境况之中,正如2020至2022年埃塞俄比亚死亡人数可高达30多万的提格雷战争(Tigray War)一般。这也解释了为何本文主题是苏丹内战,却要勉强在标题上加入乌克兰、伊朗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