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卜生:出走娜拉,现代戏剧之父的“社会问题剧”
对于当代挪威易卜生研究专家海默尔(Bjørn Hemmer)来说,易卜生的珍贵之处在于他作为戏剧家,描绘出了一种处于发展和变革法则之下,不断运动的世界以及它对个人和社会群体所造成的后果。而易卜生自己也曾说:“对我来说首要任务在于描写人、人际关系与人的命运,这些都是以某些仍旧存在的社会关系和观念作基础。”
1828年3月20日,“现代戏剧之父”易卜生(Henrik Johan Ibsen)出生于挪威一个富裕的商人家庭,七岁后父亲经济破产,他的生活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因家庭条件所限,易卜生于十五岁时被不得不离开学校,成为一名学徒药剂师,并于1846年开始创作剧本。基于生活经历,易卜生戏剧中常有自己家庭——尤其是父母——的影子,主题也常涉及经济困难和道德问题。尽管他第一部搬上舞台的戏剧《武士冢》(The Burial Mound, 1850)并未获得太多关注,但他此后仍未放弃梦想。经过努力,易卜生最终成为享誉世界的剧作家,对萧伯纳(George Bernard Shaw)等人产生了重要影响,也刺激了现代剧场与导演制度的发展。1906年的今天,易卜生在奥斯陆逝世,他是北欧批判写实主义的代表,在其五十多年的创作生涯中,共写作二十五部剧本,其中以揭示社会和家庭矛盾的“社会问题剧”著称。
浪漫诗剧、社会问题剧到欧洲“心理戏剧”的滥觞
易卜生的创作可分为三个时期,在其晚期的剧作《建筑大师》(The Master Builder)中,主人公一生所建的三种建筑,正巧妙地寓意了其创作的三个阶段:教堂,象征早期取材于历史传说的浪漫主义诗剧,如《觊觎王位的人》(The Pretenders);公寓,象征中期创作的社会问题剧;空中楼阁,则象征了晚期心理剧时期,这一时期的四部剧作因转向心理描写,探讨“个人精神问题”,也成为后来欧洲“心理戏剧”的滥觞。在此,我们重点介绍他对后世作家影响极大的社会问题剧。
所谓“社会问题剧”(the problem play)兴起于十九世纪中期欧洲民主民族运动高峰时期,是当时写实主义运动的重要部分。社会问题剧通过人物在舞台上的争论,处理现实中的社会问题,诸如:法律、教育、道德、宗教、婚姻家庭等;也就是说,此种戏剧形式的核心是提出、剖析或批判种种丑恶与不合理的社会现象,而不在于人物的审美价值。十九世纪的社会问题剧主要体现角色在现实社会中经历的两难境地,而易卜生戏剧中更突显了人物们的道德困境。1877年,易卜生侨居德国,完成了第一部社会问题剧《社会支柱》(The Pillars of Society),次年首演令他在德国大获掌声。此后,他又创作了反映了女性生存困境的《玩偶之家》(A Doll's House)、反击评论界非难该剧的《群鬼》(Ghosts)及著名的《人民公敌》(An Enemy of the People)。
《玩偶之家》描述了娜拉(Nora Helmer)为救重病的丈夫假冒父亲笔迹借债的故事,丈夫病好后却认为这有损自己的声誉,不仅对娜拉大发雷霆,甚至要剥夺她对儿女的教育权。此时娜拉才发现,自己不过是在一个“玩偶家庭”,做一个“玩偶妻子”,而从前的自己也不过是父亲的“玩偶孩子”,最后娜拉决定出走,并留下那句著名的“首先我是一个人,跟你一样的一个人——至少我要学做一个人”。可以说,娜拉既是受制于时空环境、社会习俗枷锁的挪威中产阶级妻子,也象征了每一个时代中寻找自我实现的女子。女权主义认为,娜拉的形象为妇女解放提供了启示;也有评论认为她的出走是黑格尔式自我实现的体现,她通过决定、行动和不可改变的结果成就自我⋯⋯但易卜生始终坚持,自己并非社会学家或哲学家,更无法接受女权赋予的殊荣,他的任务是“写人”。艺术上,易卜生擅于运用“回溯”的手法更加清晰地向读者展现前情,海默尔认为,“《玩偶之家》展现出易卜生新形式当代剧的力量所在:它发挥了舞台的艺术功能,也就是让无形的东西变为一目了然⋯⋯《玩偶之家》是一个图解式的例证,表明现代戏剧里有三个透视视野,三个不同的层面,第一个层面涉及社会方面,它为个人的人生设定了框架。”
不同剧团的《玩偶之家》剧照:
尽管易卜生在剧中提出的女性解放问题有其进步性,但值得注意的是,他并未有深刻的思考或提出实际的解决方案。
五四运动中的易卜生
今年已是“五四”一百零一周年,易卜生也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不仅新文化运动的思想阵地《新青年》杂志出版“易卜生专号”,胡适更将“易卜生主义”奉为他个人的人生观与宗教;此外,易卜生还影响了曹禺等中国的剧作家,甚至当时一些有志于建立中国现代戏剧的青年,如洪深、田汉等,均把“做中国易卜生”当作人生理想。
其中,胡适是中国最早全面系统评论易卜生的学者,他曾发表《易卜生主义》,并在康奈尔大学哲学会上宣读。当时的胡适,一心想去除国民的奴性、使人们追求独立自由的人格,因此,文中胡适通过对《玩偶之家》、《人民公敌》、《群鬼》等作品的介绍、分析和应用,宣扬了他所阐释的“易卜生主义”,即健全的个人主义。他认为,易卜生主义是十九世纪个人主义的精华,最能代表一种健全的个人主义人生观,这种人生观一方面让我们像娜拉一样,将自己塑造成独立的个体;另一方面也教导人像《人民公敌》中的斯铎克芒医生(Doctor Thomas Stockmann)一样,特立独行、敢讲实话并与恶势力作战。
鲁迅对易卜生的评价与回应,是“五四”时期另一重要见解。事实上,早在“易卜生专号”之前,鲁迅就曾对易卜生进行评价与褒奖;1923年,鲁迅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做了著名的《娜拉走后怎样?》演讲。在当时许多知识分子呼吁青年学习娜拉的觉醒,鲁迅敏锐地告诫青年学生:“人生最痛苦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他认为,出走的娜拉只有两条路:“不是堕落(沦为妓女),就是回来”,因为,未曾改变的残酷现实仍是不平等的经济权利与社会势力问题,尽管这一问题并不是唯一的解决方案,却是不可或缺的条件。更进一步来说,鲁迅所指出的其实不止关乎“五四”时期妇女解放的问题,更是为一部分梦醒了的青年知识分子们指出一条需要“深沉的韧性的战斗”的道路。
不论是胡适还是鲁迅,其著眼点都根植于当时特殊的时代背景:他们将易卜生作为“五四”反封建与个性解放的思想武器之一,为知识分子们的思想革新提供一套参考。由此,在那个变革的时代里,易卜生的社会问题剧几乎成为大多数中国知识分子评论、分析与汲取的对象,而他亦成为思想启蒙的角色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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