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与虚无】烛光晚餐我无份,每逢佳节我单身|于千

撰文: 于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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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于千

 

尚-保罗.沙特(Jean-Paul Sartre)在他的名作《呕吐》(La Nausée)中曾经说过:“我感到自身的孤独感是可怕得使我打算自杀。把我制止住的一个想法是:没有人 ── 绝对没有人 ── 会被我的死所触动;甚至,死后我会比生前更孤单。”

 

沙特《呕吐》(La Nausée)

 

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曾感受过孤独;又或者说,孤独不过是程度的问题。但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情人节了,就难免会更感到孤独。这种节日临近所致的情绪是不是可以理解的?“才不是!我不曾感受过孤独呢。”你或许心里开始如此说著。然而,假如你不曾孤独过,又怎会知道孤独的感觉呢?

如此一说,便又带出了孤独的一种特质:与其说孤独是一个客观的状态,倒不如说它是一种感觉﹑一种心灵状态。孤独跟一个人的物理处境可以是独立分开的。一个人可以长期孤身一人,但不感孤独;一个人也可以在人群中感觉孤独。理解到这点,便能进一步了解情人节前夕的孤独感了。

 

孤独的历史

历史上,“孤独”(loneliness)这个词由“孤独的”(lonely)变体而成,最先出自莎士比亚的《科利奥兰纳斯》(Coriolanus),用作形容一个人的处境。然而,随著字义的演变,“孤独”慢慢用作描述心灵状态。而“孤单”(alone)则用来形容某种存在处境。

 

“孤独”一词最先出自莎士比亚的《科利奥兰纳斯》(Coriolanus)

 

但为甚么我们会感到孤独? 演化心理学家有一个有趣的答案:人只有透过出现孤独感,才能更有效地繁衍后代。有一些研究证实,把白老鼠隔离后再把它放回鼠群之中,它会更想要跟同伴交合。除此之外,以孩童为例,他们的嚎哭声也是孤独感的信号,这令他们受到父母关注,从而增加存活下去的机会。由各种观察和研究可见,从演化心理学的角度看,孤单很容易造就相应的生理反应和实实在在的孤独感。

说到这里,又似乎要把孤独感分成几种。首先,有缺乏伴侣的孤独,其次是缺乏家庭和社群的孤独。然而,人的孤独感之所以难解,是它不单单是像上述所描述的,是一种动物本能上的缺乏。事实上,有更多孤独的人根本不缺伴侣,也不缺关注。是这或许才是哲学家关注孤独的原因。

 

孤独是:原先该出席的却缺席了

回看沙特在《呕吐》中所描述的孤独,便会发现,孤独感不单是缺乏伴侣所致的,还因为他者的存在。对于沙特而言,死亡不能解救孤独,是因为“没有人⋯⋯会被我的死所触动”。对于这观点,他在《存在与虚无》(Being and Nothingness)中曾以例子进一步解释。

 

沙特 《存在与虚无》(Being and Nothingness)

 

试想像,沙特跟朋友皮尔相约于下午四时到一间咖啡馆。然而,沙特迟到了(他四时十五分才到达那间咖啡馆)。他很清楚皮尔是个准时的人,又决不失约。因此,沙特便在那间咖啡馆里四处张望,试图要找到皮尔。可是,皮尔好像不在了。这时候,于沙特而言,不只是“皮尔不在咖啡厅”,而是整个咖啡馆的存在状态被重新定义了——此时,咖啡厅的存在处境成了“那间皮尔不在其中的咖啡厅”。

沙特以此为例,解释孤独的处境。他说,孤独并不只是一场缺席,而是,原先该出席的,却缺席了。就像皮尔的缺席改变了沙特对咖啡厅的看法,使他看咖啡厅方式不一样了,一个人的缺席也能改变我们对世界的观看方式。一样了,一个人的缺席也能改变我们对世界的观看方式。因为,孤独感的产生,是与他者的存在密切相关的。

在《存在与虚无》其中一个广为人知的小节〈注视〉(The Look)之中,沙特透过描述偷窥别人的例子,先说明一个人如何意识到他者不只是像“在己存有”(being-in-itself)般的客体,即单单在客观世界存在著,没有意识,且不会改变。他要我们试想像自己是一个从门后的钥匙小孔偷看的人:在开始时,你乐在其中,以为自己完全躲在无人会发现的黑暗之中,在这过程中你不经反思地把别人当成了像“在己存有”般的客体;但当你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发现有人向你走近,把你逮过正著,你的处境也就因此而改变。这刻你知道别人在注意著你。他者之所以能改变你的存在处境,是因为这个他者亦具有意识 ── 沙特因此说,他者是“为他存有”(being-for-others)。

 

试想像自己是一个从门后的钥匙小孔偷看的人,你会不经反思地把别人当成了像“在己存有”般的客体

 

而根据沙特,一个存在物之所以是“为他存有”,当然需要跟“我”这个存有者息息相关(没有我的存在,他者亦不会是他者),而这个“我”正正就是那个保证了他者“原先该出席”这个存在状态的合理性。基于他者于孤独处境上的重要地位,“没有人⋯⋯会被我的死所触动”就变成了一个重要的考量。

跟从钥匙小孔偷看别人的例子不同,人之所以孤独,不是因为他者的突然出现所致的,而是因为他者没有出现。然而,单纯的没有出现不能构成他者作为“为他存有”,所以,不单是因为别人的缺席,而是该出现的却没有出现。

这说法实在是一语中的。其实,一个人活在一个孤岛上,或活在一个囚室中,或许并不是最孤独的事。更孤独的,大概是在人群中的疏离感。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曾经说,不被社区的人所注意,或许才是真正邪恶的刑罚。他要我们试想像一个对你没有回应的社会,所有人看到你却视而不见,听到你说话却充耳不闻,对你所做的事不以为意,在一定的程度上,对你身体施加酷刑反而会成为一种解放。重要的是,以上建构的处境,假设了社会中的孤独比个人的孤独更痛苦。

 

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

 

情人节是:原先该出席的却缺席了

说到这里,似乎就能看到,为甚么人在情人节的前夕会倍感孤独。情人节根本就是一个他者,不断地提醒你,有些东西似乎是原先该出席的却缺席了的。不但如此,情人的缺席还跟现代人的存在处境有莫大关连。笔者以前就曾写过,关于恋人的缺席和现代人社交的方式(〈网上社交的现代性:重读鲍曼和巴特〉)。

其中的一个重点是,在现代人的交际方式下,所谓的缺席其实是个含糊的概念。这不单在于恋人之间的。试想像,在现在社交软件林立的时代,似乎一切都变成了“原先该出席的”。不是吗?想要一个情人,去约会网站和手机程式找找就有了。问题还根本不在于你是否会去找,而是,你知道他们的存在。

其实,这还说明了,为甚么住在大城市的人反而更是容易有孤独的感觉。人与人之间的连结机会多了,使得我们认为一些关系是“原先该出席的却缺席了”。这反而成就了空虚和孤独。

 

 

参考文献

Blanco-Suarez, Elena. “The Neuroscience of Loneliness.” Psychology Today, Sussex Publishers, 19 Dec. 2017, www.psychologytoday.com/us/blog/brain-chemistry/201712/the-neuroscience-loneliness.

Cacioppo, John T., et al. “Evolutionary Mechanisms for Loneliness.” Cognition and Emotion, vol. 28, no. 1, 2013, pp. 3–21.

Sartre, Jean-Paul. Being and Nothingness: an Essay in Phenomenological Ontology. Translated by Sarah Richmond and Richard Moran, Routledge, 2018.

Savikko, N., et al. “Predictors and Subjective Causes of Loneliness in an Aged Population.” Archives of Gerontology and Geriatrics, vol. 41, no. 3, 2005, pp. 223–233.

Svendsen, Lars. A Philosophy of Loneliness. Reaktion Books,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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