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诞谈佛】诸法无我,有漏皆苦──佛教哲学第二、三法印
于上篇文章中,我们对比过原始佛教教义和吠陀思想的异同,并简单解释了佛学中的缘起论。佛教在缘起论的基础上推展出三法印。上篇以“只手之声”之喻说明了第一法印“诸行无常”,接下来文章将介绍剩下的二法印。
第二法印:诸法无我
我们谈过“诸行无常”的智慧是观色法无常而来,现在要谈的“诸法无我”,就是从诸法无常推进而来,化消我相执著的一步。
本来,物质性的现象,也就是色法,较之人心的精神现象更加稳定。而色法尚不可得常在,何况人心?
其实诸法无我的道理,只要我们在夜里回想一天的情绪变化,或回顾细想自己一生之中的种种心相的转变,就可以轻易体会“我”这个念想其实也是一个名,根本上只是一个名,一个用来标签住某种我执的名字。但有名相,然无其实。
这是简单的道理,但其实人心更无法从情就理的接受,这是因为日常生活中系住一切关联的根本就是自我这个中心位置,一切的思虑打量都从这里出发,所以要看穿这个自我核心的虚妄容易,但接受难。
佛在第二法印说的“诸法无我”并不是说经验现象中没有我,而是说我们在经验现象中找不到一个永恒不变的自我、原我或真我,所以佛在《杂阿含经》里说:
“心意识日夜时刻须臾转变,异生异灭,犹如猕猴。”
错将如虚似幻的自我当作恒定运转的核心,一切的打量思虑都绕著这个空虚的中心转动,在佛家看来,正是虚妄执著如火如荼的根源,一切无明空转的病根。
诸法无我的原则,同时说明佛陀教法与印度教吠陀思想的本质差异。佛说现象缘起之外,别无现象外的本体,因此吠陀思想主张神我或大我的观念,在佛陀看来是一种更虚妄的幻象。
在这里我们可以进行一个哲学问题的思考,我猜想也是佛陀要以“诸法无我”作为第二法印的用意所在,佛教和印度教都同样试图破除小我的执念,然而佛法似乎是更彻底的执行这个任务,因为佛陀已经进一步考虑到那种主张将小我消融到大我或神我的念想,那个所谓的大我或神我,会否是另一种更虚妄的、更加执著自我的形而上变身?于是我们在经验现象的解析中将小我请了出去,而之后却又用一种形而上的建构方式将那个要破除的自我又重新请了回来。因此,佛陀先是以“诸行无常”的道理解说世间现象,来吊销我们企图在世间经验现象外再另立什么真实本体的执著妄念;而后进一步的,再以“诸法无我”来斩断常俗小我迷执的妄念以及企图透过形而上化掩饰的吠陀神我。
我之所以一再重申上述的道理,是因为在今天佛门中的教法中可能没有觉察的融入非属佛门的教法,而这种融入本身是一种彼此增益还是条理混乱,我觉得常去思考到佛陀三法印的原理原则,有助于我们在修行实践的过程中,提供一些佐以斟酌的判断。关于判断,在今天我们喜欢说见人见智,好像关于事理怎么说都行,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但轻易推给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即使就见人见智这条理来说,仍是偏颇的误解了见人见智的道理,因为我们一般对于这句话的理解方式,实际上只见人,不见智。
第三法印:有漏皆苦
作为佛说三法印的最后一条,“有漏皆苦”本无什么哲学性解说,因为作为第三法印的“有漏皆苦”,其原理原则从前两法印的分析而来。
佛家区分无漏智与有漏智,依据佛家的说法,修行到了无漏智的境界,修行而来的智慧佛果便不再退让。从这个道理来说,有漏智和无漏智的差别可能只在是否究竟彻底,原则上也像我们前面分析的那样,佛家的智慧和我们世间的常理有相衔接的地方,佛所看到的,一般来说在我们此世的世间经历中有时亦能感受到,差别仅在于佛门所谓的修行,较能通过体悟和明辨的方式掌握重点所在,而持守之。
依佛门逻辑,看不透更放不下的就是未了悟正觉正见,未了悟者正觉正见自然颠倒梦想,颠倒梦想的病征是紧抓梦幻泡影欲令其不坏不灭,然终不可能不可行,贪爱迷执而终不可得,故苦。故言有漏皆苦,并非从未体悟佛理,因为我们一再强调佛理并不违背常理,佛门中见得,世间亦见得,只是道理的美好抵不过日常行动的耗损,终究有漏,漏尽则苦至。
以上这是就实践的面向说有漏皆苦。然而,佛门也是一种实践与理智分析并重的宗教,所以关于有漏皆苦亦可就理智分析的面向来谈。就佛教的思想说,世间法依据诸法无常的道理说都会经历成住坏空,而我们红尘之人就在这幻生幻灭的大流之中。佛门智性中的了悟,也不脱离这种无常的体认,有无这个了悟差别只在于生起或不再生起妄加执取的念想。因缘和合,我们走得进去,因缘散尽,我们走得出来。
若能了悟这些现象过程之必然则无有恐怖,无有恐怖则无有罣碍,得解脱。因此第三法印有时不叫“有漏皆苦”而是“涅槃寂静”,端看身处有情世间的我们,能否体悟前二法印而解系缚、而得解脱。
佛家所谓的“涅槃”(Nirvana),在原梵文里的意思是尽灭(Nir-)烦恼火(Vana),在后世的解说中,也就是纠结烦恼的念头一转念,令使执著条件荡然无存,如柴尽而火灭。
就最后的这点说,我一直认为佛法是一种实践和理智分析并重的人生智慧,而作为人生智慧,其实你我无需是佛门弟子,即便只是作为一个世俗之人,只要我们不是对于生命无感,自然就能接受或欣赏佛门的智慧,而这也是人文教育最有意义的一件事情,有时是如此,人文教育的目的,首重的不是什么理论的护卫,而是一种人生格局的拓宽。唯有不同的文化视野加入一个人的人生视野中,那一生一路的风景才向你召唤。
正法原则下的体悟,才是佛教体悟
我们今天若要谈佛教的宗教体验,人不能排开这些佛法基本原则来谈,我们知道体悟可以有很多种可能性,就连打坐或禅定的经验也不是马上被印可为正觉正悟,所以有经验的师父还是会跟你谈这些经验是否入道或走火入魔。因为就佛教传统的说法,纯粹诉诸“现观”(直觉体悟),而没有通过“思择”(理智分析),你无法判定你的灵性体悟是否属于佛法,还是幻觉神通的狂妄?这世间的神通法门也许很多,体悟也不少,但不是每种神通或体悟都是究竟正途,更无须都要标榜佛门标签作为印可。
这说明佛教的经验,无论是体悟或打坐禅定而来的经验,严格说来都不是判定是否为究竟道的终点。所以在佛家,“现观”(直觉体悟)和“思择”(理智分析)是一组相互检视的整体,基本前提还是以基本佛法概念为起点踏实,由闻听佛法道理而思,由思而修,从修而证,这是佛法循序渐进的道路。
举例而言,常有人打坐而净空,这在功夫上确实是很不错的成绩,但也常有人以为这是到了佛门所说的空之境地。但在佛门的说法中,这种空境仍是幻象,因为这种空的体悟你无法拿它来为世人或整个世界做出任何解脱,更不用说从这种空的体悟中发出什么悲愿或慈悲,因为一切都空掉了。所以在佛法中有一种说法来描述这种迷思叫“沉空滞寂”,也就是这种空寂境地看不出什么实践上的帮忙,最多是让当事者暂忘世间烦忧。
前述说明经典理解的重要,若不理解佛典要义,空谈事行或体证相当危险。比方说我们前面提到吠陀和佛陀弘法有著关键差异,但在今天的宗教实践中,有时佛门的弘法方式,会不小心的误将吠陀哲学与佛法混淆起来。
在佛教三藏(经、律、论)里头,以“经”为名的典籍除《维摩诘经》与《六祖坛经》外,都认定是佛说的,要理解佛法当然从这里开始。然而若有人问:佛经浩瀚,一人即便穷经皓首也难以整理出要义纲领,该怎么办?那么最平实的方法我们就必须读论,在佛教三藏中的“论”通常被视为是菩萨果位的大觉者对佛法的解读,在菩萨那里会有纲领式的解释,读菩萨所造之论是初学者最平实的第一步。
在原本印度佛法的历史中,最受重视的两个解经的论述传统是分别被称做为大乘空宗的中观学与大乘有宗的唯识论。在大乘佛教的解释传统,中观学传统由龙树菩萨开创,而唯识传统则由无著与世亲菩萨的论述开展。要理解佛法,尤其是理解对华人以至日本佛教传统文化影响较深的大乘佛法,我们不能绕过中观学和唯识学,中观学以“一切法空”的原理原则来统整一切佛说的要义,而唯识学则用“万法唯识”来整合佛说的心法。这是一个很深很长远的传统,所以今天即使是外行人一听到佛教也容易联想到“一切法空”或“万法唯识”这样的口号。
不过,由于文章篇幅所限,我们今天对于佛法的解说就仅限于佛陀原始佛教教义的解说,关于后世由中观学和唯识学所建立起来的大乘佛教菩萨道的哲理,只好留待日后的文章分头解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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