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场人间・一】上水的赤地青春 自由行乱象下 红场依然是红场
“街场”是城市文化一部分,日渐残旧的框架、凹凸不平的地面、涂层剥落的铁栏,是它的独特个性。
“街场”在香港摩天大楼林立的城市空间抗争,它们座落在每一个社区,记载独有的集体回忆和面貌:或在屋苑内外、或在市中心、山上、海旁的某角落,见证时代众生相。
疫情期间,场地入口被缠上封条,我们才重新发现街场存在的意义。
街场记载的集体回忆,可以是电影《古惑仔》经典场面只手遮天的“配水库”、决赛圣地的“麦花臣”、踢波变行山的“坪石”。落街场,疫情前是理所当然的日常,它安静地见证各种人生,包括港超联理文守将余沛康的少年时代。这一次,由他分享与上水“红场”的故事。
北区公园位于粉岭和上水之间,北起扫管埔村,沿铁路及天平邨向南伸展至粉岭围,内有一个足球场,人称“红场”。当然,它的名字与俄罗斯莫斯科的“红场”毫无关系,而上水红场的独特之处是,一般硬地足球场,边线之外才是红地,但“红场”将一切反转。而它为什么被称作红场,从来没有一个官方说法。余沛康说:“我们一讲红场就知道,但就不知道为什么红场叫红场,可能块石地红色就叫红场。”
这是一种社区的共识--毕竟它是上水与粉岭石地球场的地标。
25岁的“余沛”中学时就读仅距红场数百米之遥的圣公会陈融中学(下文简称陈融),龙门后的铁网外可见校舍,近得似是中学自身的“主场”。有人在Facebook开了“上水红场”专页,不少陈融旧生与北区人积极留言,“我都好多年无踢过红场了”、“对上一次喺红场踢波仲喺陈融时期”、“见到佢哋感觉当年的青春火花又返嚟”,它见证着一代人的热血青春。由于球场附近有除陈融外还有一间小学,红场亦是学界或区际球赛胜地。
中学与红场仅一墙之隔 踢到迟到爬入学校
初中时期的“余沛”在午膳时间或放学的响钟一响,便会手执足球直冲到红场踢球。小六才接触足球的他,升中第一志愿并不是“Band 1”的陈融,“因为我比较喜欢体育,而陈融较着重读书,所以除了午膳时间外,同学在放学后也不大在红场流连。”有点慢热的他说。
与同学在Lunch Time走到红场踢球,试过响了两次钟都未舍得回校上课,连校门都关上了,便悄悄翻过围栏回去。他笑说那一次被训导主任闹得很“甘”:“因为阿Sir知我们明知故犯嘛!在学校窗户已看到我们在响钟后还在踢波,明知迟到都还不回来。”即使放学后、校门早已关上,但又不小心把球踢入仅一幅低墙之隔的校舍内,又要爬入校内捡回来。
余沛康自小已认识同住粉岭、名将曾伟忠的儿子曾梓轩,中一时只踢区队的他与后者双双加入了南华青年军,经培训后获选入港队U13,从而认识了姚浩明、谢朗轩等,其后再转投东方青年军,一起度过了青葱岁月。
对那时候的“余沛”而言,足球比什么都重要,除非与球会操练“撞期”,否则只要课后不用操练,他都会在红场流连。在街场这个“英雄地”踢球的乐趣之一,就是能接触区内或区外的民间高手,也能认识他口中“朋友的朋友”、“朋友的朋友的朋友”。
街波好友背景各异 “大家都钟意足球”
爱流连街场的人,大概跟余沛康一样:在街场结识的“波友”,个个性格和成长背景都回异,却成了无所不谈的好友:“我就读的中学会踢街场的人不多,是踢街波才认识到现在这班好朋友,那班朋友读书不是很叻,但与我一样热爱踢波。每人都有自己喜欢做的事,他们只是不喜欢读书。”
这天晚上,5、6名男生约8时半先后来到球场热身,原本空无一人的足球场终于有点热闹起来,可是他们不到9时便执拾东西离去。我好奇那么快便“散水”,“余沛”以经验之谈说可能对队“甩底”:“要约够7人其实很难的,对方可能突然不齐人。”加上红场的面积特别大,不够人很难踢,“我试过掷界外球出尽力都仍觉得很远。”他笑道。
红场遇上“杀破狼” 决赛试过4 vs 7
青春的记忆早已“入血”,他忆起小时候曾在红场被“陀地”欺负,“街场跟队的嘛,但他们一来到看见有队输了,便直接走入场,小时候会不敢出声,但他们踢久了知道我们都踢得不错,便不再这样对我们。”他说居住在上水与粉岭的人通常个个场都会去,小时候曾在红场遇上一队叫“杀破狼”的球队,队如其名踢法粗暴。“他们应该有踢‘街League’,真的是‘冇性’的,即使是对‘𡃁仔’都会出‘收山脚’,所以每次与他们对上,都不会去尽、都会缩。他们都成30岁。”
不过数到最深刻,是13岁那年暑假,与球队勇闯青少年足球推广的一场决赛,关键时刻却有数名队友因事缺席,剩下连他在内4名球员与对队7人硬碰,“全场都死守,最后我们输了一球,但很深刻,明知胜算不大仍搏尽去踢。”
他们在街场,上了很多课。
大概是少年时代的热血经历成了“Bromance”的发酵剂,“余沛”坦言即使是差不多每天一起操练的球会队友,感情也比不上一班儿时街波战友,“因为球会通常练完波食个饭就走,始终是一份工作,队友像是同事,但街场朋友相处时间会多一点,踢完波食完饭又会上屋企玩,同队友这种机会较少,我又住得较远,他们多数是九龙、新界西、港岛等等。”的确,在狭小的香港也会有“Long D”(Long Distance)问题,上水与理文操练的将军澳、深水埗运动场确是较偏远,不难理解收操后难以维系。
由红场踢到职业 上水不只得牛
住新界的人常被取笑“骑牛返学”,新界人听后心里大概总会冷笑两声。问他儿时出去踢球时有没有被人笑过来自“有牛的新界”,他说那时大家都单纯喜欢踢球,没有想到这些。“刚开始在球会练波时,感情会好点,因为一放学就练波,见队友多过见家人,可是长大了练习后各有事忙,也少了聚在一起。”
这名以上水红场为原点的少年,19岁时获得了曾在90年代创造“东方王朝”的东方足球队一纸合约,由街场跻身到职业联赛,当时却未有即时告知一班街波好友。不打算张扬的他说:“他们自己网上看到之后在Whatsapp群组分享出来,出来吃饭时都会问我辛不辛苦,鼓励我说希望能在电视看到我,叫我加油、留飞,感受到他们好支持我。”
街场是让我放松的地方,不踢的时候静静坐下来放空和思考,在场边全心全意助朋友一齐去赢对手,是另类的树窿去抒压。
这些年来,战场转至职业联赛后,日渐残旧的红场依然重要,特别是风雨飘摇的时候,“曾经有段时间在球会表现好差,怀疑自己能力又有事情想不通时,会去球场静静坐低看人踢球,同时想想自己有什么不足,返到这里会有一种放松的感觉。”
“看到朋友踢球时就会忘记烦恼,全心全意助朋友一齐去赢对手。这里是另类的树窿,去抒压和思考。”他续道。
街场不只是“街场”,运动以外会有学生坐在场边横櫈闲聊、街坊阿叔驻足观战指指点点,一家大细沿公园散步。街场,是日常。
上水“蝗化”面目全非 远离市区没半点安宁
青春的记忆似是不曾褪色,然而时间如常推进,25岁的“余沛”见证上水街道近年被自由行与“水货客”挤得水泄不通,过往光顾的茶餐厅充斥普通话,食肆变成药房与金铺,昔日的上水面目全非。
这数年来,上水人彷如与内地人共存,“水货客”的冲突由列车埋站开始,上落车如抢装头柱香,内地旅客在路边拆货,手拉车横冲直撞,远离市区却没半点安宁。“还好家住的粉岭联和墟情况不大严重。”他无奈说道。
幸好,红场这个角落仍然是北区居民的“主场”,红场依然是红场,它仍陪着余沛康成长。
从前他会因队友不著紧输赢而动怒,“球会练球、比赛会很认真,街波朋友则对赢输没所谓,有时会因此而‘躁’,当然正常都不会想输的,因为一输要等半个钟至一个钟,两者最大分别可能是对输赢的执着吧。”现在,从繁忙工作中挤出时间的他们,更珍惜聚集街场的时光。
全情投入没有错,抛开顾虑、随心也就快乐,他长大了便渐渐明白,不是对胜负没执念,而是街场能拥有较单纯追求热血“爆汗”的快乐。
那么职业足球员的“大港脚”目标呢?“慢慢来吧。努力不会白费,也总有人会看到。”“余沛”的不慌不忙,与球场强烈的红色形成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