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柱崖上挥手.一】在岛屿之南来回踱步:抑郁青年的流浪记事

撰文: 毛淳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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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按:"I had a black dog." 一位澳大利亚作家写关于一条名叫“忧郁”的黑狗,他一直跟在人的身后,被跟上的人看上去一年苍老许多,直至黑狗完全进驻这个人的身体,一切事物于他也是没有兴趣没有感觉,总在想生存有什么意义。被黑狗跟上的,有人会写封遗书说不要信一地两检不跨境执法然后堕楼,或者像教育局副局长的儿子一般挣扎、吃完药跑完步再一跃而下。此系列转载一位被黑狗跟上、想著自杀的青年,四篇日记写他在虚空中回荡,全集名为《赤柱崖上挥手》。
摄影:毛淳宇

赤柱崖上挥手

《赤柱崖上挥手》,是我在11月26日离开家里,没带电话,只带上个人卫生用品、保暖衣物、簿和笔到香港岛流浪。所谓流浪就是在几乎不用金钱下,尽量走过香港岛各地。我会“旅行”,是因那纠缠已久的忧郁症状和自杀念头,想要在胡同中找出口。便发自己的脾气,放逐自己,离开居所和朋友,草草在家中留了纸条,和朋友轻轻道别,就在半夜出发,一走就是四夜四天,直至11月29日夜晚。旅程中我走过鸭脷洲、赤柱、柴湾、北角等。最后意想不到是以被拘捕和羁留,最后回家收场。当中经历良多,各种让我反思生命的符号如故事铺陈。我被深深打动,原本差点一跃而下,现在彻底撇下无力感,后悔对生命如此无力。

现在我希望把游记写出,当中较私密的独白没有在此写下,但对生命、自身意义等课题有深刻反省,想借机在此分享,如暴露狂的让读者明白忧郁者的空虚和悲伤纠结,在情绪相互吞噬中,辩明一点点属于自己的未来。

我知道的,我是个怪人,三更半夜的生面口。对世界而言又何尚不是?机械声音单一连连,人如是,我却哭声盖掩,念念有词。

(一)

11月26日的凌晨4时,美田邨对出的空路
夜色黄灯下我在铁栏下头一次写下句子。嗜睡同时躁动不安。头颅的影子遮盖簿,右手执笔,左手执烟,用手肘压著簿。薄荷烟呼出,凛风也差不多冷。上次的凛风也是在家旁,是柏斯圣佐治大街的凛风。一架红色的士在我旁驶来,瞧了我一眼又驶去。又来了一架瞧我。明明我是在等小巴,他们好像苍蝇在身旁飞来飞去,老是烦人。

小巴来了。

小巴的半睡不醒,恍惚就到了太子,晚上回家前又是这里,又是同一架小巴。过往每每忧郁袭来时总不愿离开,不顾一切的拼命抓住自己的命,抓住失望的疆绳,同时又如此苍白、乏力无用。对自己发了一场脾气,用力掷笔。现在却又执笔了,软弱的我,老是否定自己的我。在乘N171往鸭脷洲去,从来不知是哪,听命罢。熟悉的女声描述一个个不熟悉的街,车又震颤得难以下笔。难忘弥敦道没回头的再见。搁笔,小睡。

5时,鸭脷洲利南邨

又是蒙眬的到达总站,不知与家多少公里了,平时有电话搜寻这些无聊,现在倒只有笔和簿,还有香烟。想以文字说明一切原来多么困难、令人窒息,脑袋昏厥,眼泪太多,叹息自己的变化。巴士窗外都迷糊的,醒来已坐在利南邨下的公园,数个醒得太早(或是下班)的老伯,数个流连街头的少年,不约而同看著我围上的啡色毛冷颈巾,还有那个比我身形还厚实的大背包。

我知道的,我是个怪人,三更半夜的生面口。对世界而言又何尚不是?机械声音单一连连,人如是,我却哭声盖掩,念念有词。当别人在基层或面对时代奋斗,我出身小康,父母溺爱,却逃不过自毁的无预警前来,没有理由让自己伤心,又没有理由为伤心辩解,怪责别人的理由也没有。怪人怪人,总是拿著簿子自己独白。牙齿冷得格格作响,树荫不怎么挡风却能挡去曙光。天还很黑,我不能再坐了,一定要走走。

5时半,利怡楼前

利怡却掉了禾口,剩下勾心刀。天桥很冷,石地和风也太冷睡不了。
看见怡雅路的石墙,树木的根使尽力气,在硬石之间倔强的弯曲生长,树冠完全吞下几十米长的灰墙。看著生命的力量,我又在无力地流泪,单薄地靠在石墙边。

6时,海怡半岛,海滨里的一处环形剧场

流离失所都不是头一回,现在只是实在体现了,人不是一直孤寂如是吗?如不止的鲸鱼低鸣。你听见吗?我又问前方的海,她又报以不变的浪声、鸟叫。我倒想关上耳朵睡了,在街上不敢悲哀痛哭,也不敢踏步进海。石阶寒骨,想抱紧自己的背包入眠。身上最暖原来不是心跳,是眼眸内骤然出现的泪水。

天色微明,黑色的狗在我身后来回踱步,如鲸鱼不止的低鸣。(陈焯𪸩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