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量师曾兼职夜场见尽城市浮华:“只要有钱,你就系皇帝”
身在中环兰桂坊的Club中,被震耳欲聋的音乐轰炸;漆黑中透过回旋的射灯,看着夜世界的浮华。一瓶酒卖六、七千元,一瓶便能买起他100小时的人生,因为他只是夜场里时薪六、七十元的底层员工。两年大学生涯,阿伟每个周末都在兰桂坊做兼职,见尽城市的纸醉金迷,感受上流社会荒唐的挥霍。大学毕业后,阿伟成为测量师。
在那两年间,有时候他不禁自问:“到底我在做什么?”
“只要有钱,你就系皇帝”
每当天色渐亮,阿伟偕同事将垃圾袋从后巷拖拽到地牢楼梯,待所有人到位后,便将垃圾袋往上抛,站在较高位置的人接过后再往上抛,直至运到地面,再用手推车运到垃圾站。疯狂的夜晚终于完结,阿伟跨过醉卧在梯间的人的身躯,步出地牢。刺眼的阳光骤然照射入眼内。笑骂声、叫卖声、重低音喇叭播放的电子音乐通通消散,只剩下路面空酒瓶被车辗过的声音。阿伟蹒跚走下斜坡,从裤袋拿出一叠瞒着经理藏起来的小费,慢慢点算。
阿伟读副学士期间父亲去世。升上大学后,为减轻母亲负担,加上他自觉从小过分受父母宠爱,性格内向不懂与人相处,于是在朋友介绍下辗转做过数份饮食业散工,后来进入酒吧兼职。
兰桂坊的生活没有让他失望。阿伟说起自己经历和感受时,显得毫不忸怩,令人无法联想他以前是内向青年。他比手画脚,生动描绘出店内百态,如夸张的香槟喷泉:“香槟起码三、四千元一支,有的接近万元。有人叫香槟不是叫来喝,是一人一支四处乱喷。”夜场里,只要有钱就是皇帝。
他在兰桂坊最奢华的CLUB,Dragon-I工作。说起那时,“好夸张”成为他的口头禅。“有两张特别大的台。当时做楼面,每个冰桶要插十六支香槟,叫作‘船’或‘Chain’,我们送完一桶又一桶,那台一晚内点了十多桶。经理常提醒我们,要确保冰桶的灯亮着,因为客人很介意自己的台没有灯,花再多钱也没人看到。甚至有客人要求送酒过去时,要播Star Wars音乐。”
无法理解的快乐
夜场贩卖快乐,但在其中工作,时而和客人们一同狂欢,时而不。阿伟以前做楼面,每晚捧着一个个烫手的碗碟出菜;拿着不停燃点而变得火烫的打火机,为客人点雪茄。后来“升职”到吧台工作,还要从洗碗机中拿出滚烫的酒杯,双手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皮肤不时因主妇手而破裂流血。
虽然他偶尔会体验到片刻挥霍的快感,但很快又会自我抽离。想到自己身份、时薪,与这地方格格不入,无从理解当中快乐,亦始终无法认同这种挥霍。“我觉得钱不用这样花,不必告诉别人用几千元买香槟才是花钱。你觉得商品值那个金额才去付钱,而不是商品如此定价,让你觉得花得起就能炫富,你就要花这笔钱。”
在夜店中,阿伟承受不对等待遇。他的朋友曾被经理发现收小费被即时解雇,经理却私下收取客人一大把钞票,理由只是客人玩得很尽兴。回想稍为开心的经历,竟然只是某晚老板酒后疯言,指着自己说一句“I love this kid”。
他看着手上的疤痕,不禁沉思:“每当抽离地看这工作和场所,就会灰心,会想到底自己在做什么。”
权力和爱欲背面
工作谈不上快乐,但阿伟觉得夜场仍有它的吸引力,不然不会有这么多人做。“至少这里时间过得很快,所有事情都好简单。”他曾对bartender有幻想和向往。从最初做楼面,捧着冰桶到处跑、清理垃圾空瓶,到后来正式成为Bartender。阿伟有种飘飘然的感觉,因为他一直都对Bartender的身份和权力有憧憬:“喜欢喝什么就喝什么,又能自行与外人喝酒,简直是沟女专用。”
然而,他也很快体会到光芒背后的落差。与客人、同事,都没有真实交流。感情、服务建筑在金钱之上。客人靠钱吸引异性;女公关为了免费酒主动接近Bartender。没钱、没资源,一切免谈。他讽刺地笑道:“有些以为是真心朋友,但我现在不开心,想找他们聊天时,他们会跟我说好忙,不理我。”
阿伟曾与两个在夜场结识的女生发展关系,可是最后都无疾而终。“其中一个声称自己未拍过拖。”他像讲述校园里的青春爱情,间中莞尔一笑:“那次她跟朋友来玩,结果喝醉了,她的朋友叫我留电话号码给她。后来相约吃过一次饭,当时我有女朋友,但刻意隐瞒了。她是Lush的店铺经理,我说我读测量,希望日后有稳定工作,可以跟她好好开始。还提议不如让我去Lush打工,她却说不想另一半身份比自已低。但我感觉到她在鼓励我。我自问没钱,身材相貌平凡,在那场合中没有吸引力,她却注意到我,这段短促的感情让我觉得很真挚。”
另一次是在Volar工作的女公关,高子比阿伟高。有天早上七八点,他下班回到旺角,打电话给她说想见面。她从粉岭坐的士回市区赴约,二人一见面便激烈拥吻,仿佛生离死别后意外重逢。之后他们去戏院看早场,阿伟还记得是一套港产片,场内只有寥寥数人。他们没怎么说话,也不曾专心留意剧情,双方只顾互相缠绵、释放情欲。当日中午,他与女朋友入场看同一部电影。他淡然笑道:“当时只觉得过瘾。”
阿伟曾经以为自己是例外,在夜店找到真感情。到头来还是逃不过“欢场无真爱”这老套名言,一切皆逢场作戏。
现在他与女朋友关系稳定,从五味杂陈的经历中走来,阿伟一边触摸手上伤痕,同时表示自己不打算回到那种生活。“因为无法维持正常生活,周末不能陪女朋友。加上手烂得太夸张,不想用这双手拖着女朋友,也不想再让母亲担忧,她每次看到我的手就觉得很心痛。而且自己不支持这种价值观,见识过后,就要回到真正追求的道路上。”
夜世界外的黑暗面
离开夜店后,曾经日夜颠倒的他走上朝9晚7的“专业人士” 之路,成为测量师。以为告别了看钞票的日子,却发现只是踏入另一个视金钱如数字的领域,仿佛从腐败走向更大规模的腐败。
“起初做过蓝田将军澳隧道。单是隧道口,就花了数十亿元建造。一项工程要用几千吨铁来造,好疯狂的数字。”不同于以往旁观,阿伟现在亲身参与在数字游戏中,靠着欺骗行为增加公司利润。
“这是一个好仆街的行业。”阿伟如此形容自己的工作。“我们的工作,是替业主管数,有些没动工的项目,我们告诉业主完成了,钱照收但不用做、或者在报价表写工程‘出错’,成本就会增加,这些都是我们赚钱的方法。每天替公司赚一百万,他们利叠利分厚佣,我却继续维持月薪万多二万元。”
阿伟在公司是最底层员工,比起以前兼职更没尊严。在夜店只要习惯自己身分就不会自卑;现在经历的却是即用即弃的功利:“你能帮公司赚钱时,老板亲自载你去开会,连私人电话号码都会给你。事情办妥后,便一脚踢开。有次我帮公司赚了一大笔钱,自问应该有额外奖赏。年底同事起码有双粮,我却只有不足一个月花红。我追问原因,经理说我是新人,不过公司会重点培训我,最后当然不了了之。做这一行会经历好多失望,被人用完即弃的感觉。”
两种工作的洗礼、冲击,令阿伟迷失于金钱与价值的衡量中,这一刻他有点惘然:“最近发现银码跟与价值无甚关系。花千多元可能买件垃圾、买五十分钟开心。所以觉得钱好无谓,只想有一点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