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步人志.黄尹隽】哪怕目标是一千光年远 他够胆踏出第一步

撰文: 李思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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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福冈返回香港的航班,黄尹隽吃过飞机餐,还一口气吞掉两、三杯士多啤梨雪糕。不是因为飞机的雪糕特别好吃,只是他想起过去为了备战这趟防府马拉松,对所有零食忍口,如今比赛完了,终于可以放纵。
“飞去日本𠮶杯Haagen-Dazs呀,我食咗一啖咋,就要放番低喇……”
位于山口县的防府,从1970年开始,每逢12月第三个星期天,都会举办一年一度的马拉松大赛。这场比赛又称“若手の登竜门”,大意是年轻人的发迹地,曾在波士顿马拉松封王的日本“最强市民跑手”川内优辉,都是防府马拉松冠军常客,今年赛事更是他的第一百个马拉松比赛。有爸妈陪伴飞到日本的黄尹隽,真的在此地一战成名,他以2小时20分58秒刷新男子马拉松香港纪录。这个纪录尘封35年,洋将Paul Spowage 1984年在伦敦马拉松跑出2小时21分10秒的旧纪录时,23岁的他还未出生。
这是黄尹隽两个月内刷新的第三个港绩。2019年10月27日,香港10公里挑战赛,他跑出30分51秒,改写三项铁人李致和于2004年跑出的旧纪录。6天后转战澳门亚洲城市田径邀请赛,又以14分50.78秒打破5000米港绩,旧纪录更是41年前的事;男子马拉松则是12月15日的比赛,从第一到第三个纪录,才短短50天。
历史终被改写,后人比前人进步,就如黄尹隽所言:“社会run紧架嘛,可以进步得慢,但唔应该退步,冇理由退步。”
摄影:潘思维;影片:吴浩然

黄尹隽打破尘封35年的香港马拉松纪录,“一哥”却不是什么神童跑手,他的成长如你如我,谁说香港人不能?(潘思维摄)

凤凰村,黄大仙与钻石山交界一隅,环凤街、金凤街、银凤街环环相扣,旧式车房工人窜进车底工作,弄得满身污黑,药材舖猫店长躺在一排梧州蛤蚧旁边,慵懒地享受街头日光浴。这是黄尹隽成长的地方。

“我由出世就住黄大仙,从没搬走,平时慢跑都在这区的‘私家路’,沿路有斜路、红绿灯,非常多人,除了练耐力,也练忍耐力。”

私家路是这样的:从凤凰村跑落黄大仙,经东头邨到九龙城,跑过联合道斜路上竹园为终点,如果想储里数,他会从联合道上九龙仔公园继续跑,“条路唔好跑,但跑极唔厌,由细到大嘅环境,冇话钟唔钟意,因为已经系我一部分”。大概只有九龙区才有如此充满香港特色的跑步环境,密集的红绿灯、延绵的车龙、川流的人群,却孕育了香港马拉松“一哥”。

走在街上,或许你不知道黄尹隽是谁,但他仍默默为自己喜欢的事努力,追求心中的quality of life。(潘思维摄)

黄尹隽也不是从小就跑。他就读慈云山保良局锦泰小学,靠读书成绩考进喇沙书院,课余打篮球、游泳、射箭、弹琴、玩敲击乐,钢琴和敲击乐都考到八级,至于跑步,因为中六一次体育堂跑了班中第一,老师才叫他参加学界越野赛。

后来升上理大,师兄知道他跑过学界,叫他去田径队训练,练了一个月参加大专越野赛,成绩是三十名打后,他立志“明年请早”,早在暑假便备战大学二年班的比赛,那年他跑进前十,取得第8名。“练了两、三个月就明显进步,我可以跑进头五、甚至前三吗?”他用行动找答案,每星期跟住教练按训练计划练习,三年班跑了第2、四年班跑了第3,2019年更取得世界越野锦标和世界大学生运动会半马拉松资格,穿起港队战衣征战。

4年大学生活在跑道上匆匆过,同学纷纷投身职场为人生打拚,黄尹隽在跑步与工作之间,没怎么挣扎就选择跑步,并攻读中大运动科学硕士。

黄尹隽是独子,父母让他选择自己的路,教多少年轻人羡慕?(潘思维摄)

外国跑手故事启发 “别人做到,我也能”

晚上的斧山道运动场,橘红色的400米跑道,有老人家带孙儿散步,也有跑班同学集体冲圈。黄尹隽架着幼框眼镜,穿上灰色跑衣,本来不显眼,但他那双萤光粉红跑鞋,还有平均而有力的步伐,在跑道上突围而出。

“跑12K,3分35(指每公里配速),唞5分钟再跑1K,3分正,好惊爆呀,逢星期一都跑强度”。这是黄尹隽从防府回港后最辛苦的两课之一,当日他早上先来一课40分钟轻松跑,吃过午饭,下午休息、发呆、睡觉,晚上再练习。两年以来,他一直过这种生活。“赚几年钱,到三十岁我仍然可以出来跑步,但一定不可能跑210(即2小时10分),最多跑个220已经好好,现在我100% devote去做,就有机会跑进210。”

210是,比香港纪录快10分钟,比世界纪录保持者杰祖基慢9分钟,比亚洲长跑强国日本的全国纪录慢5分钟,如此水平的跑手在日本以百计算。所以,当香港跑界为这个认真跑了才四、五年的年轻跑手,改写一堆“摆到封尘”的纪录而欢呼拍掌时,黄尹隽除了在回程航班吃三几杯雪糕、赛后放假十天可以稍稍放肆吃麦当劳,都没有欢天喜地庆祝,“视野不应局限于香港纪录,日本中学生都比我跑得快,Kipchoge的1:59 Challenge我才跟到3000米,香港纪录是达到更高目标的一个过程”,肯尼亚跑手杰祖基早前突破两小时的马拉松大关,黄尹隽尝试隔空比拚,以杰祖基1小时59分40.2秒的步速,计算自己能跟上多少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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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解跑得快?”“瞓得好,食得好。雪糕唔食,唔健康唔食。”(潘思维摄)

父母放手 走自己的路 追求自己的Quality of life

黄尹隽谈跑步,说的大都是外国跑手的故事,他随手抽起放于睡床旁边的那本《A Perfect Mile》,讲述上世纪五十年代,三个来自英国、美国和澳大利亚的跑者,如何各自为了突破4分钟跑1英里这道坎而努力;他也谈到纽西兰孖仔Robertson兄弟(Zane及Jake),在连食水都要出城买的肯尼亚苦练,或者挪威Ingebrigtsen三兄弟(Henrik、Filip、Jacob),从小接受气袋爸爸特训,中学阶段已跑出世界级水平。在他眼中,别人的故事不是证明外国跑手有多劲、或者香港跑手如何逊色,“要看看他们做过什么、devote几多,他们全职跑步,100% devote,香港跑手做不到,但至少要尽力做好运员的本份,我自己又devote几多?跑步可以进步得慢,但不可以没进步”。

钢琴上是小时候的相片,旁边却是一列的跑鞋。(潘思维摄)

当然,devote背后要先无后顾之忧。黄尹隽的父母从来与跑步沾不上半点关系,即使身在防府现场支持爱儿,对于打破香港纪录,网民当刻反应似乎比他俩更热烈。

黄妈妈说自己只会喊“加油加油”,也笑说“阿仔未畀家用”,脸上却是满足的笑容,厅中雪柜也贴上儿子的新闻剪报;穿上儿子跑会T恤的黄爸爸言简意赅:“时代不同了,既然环境许可,为何不让年轻人走自己的路?”

黄尹隽也自知,不至大富大贵但至少不用愁养家,令他有条件devote去跑:“香港地,如果只求温饱生存,应该死不去,我想在生存以上追求多一点。大家对于‘成就’的定义不同,作为跑手,我想做最优秀,这刻我是香港最好,但我想去到亚洲甚至国际,都是优越的一群。我的性格不甘于平庸,工作以外,我更想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追求令人记得的成就,那是一种quality of life。我知,没钱什么都做不到,但当社会望的只有‘钱’,还可以称为社会吗?赚钱多,是懂得用社会规则玩数字游戏,但这不是衡量成功的因素。再说,假设赚得钱多就叫成功,如果我的成就令赚钱多的人、即是成功的人都留意我,那,我算成功吗?”

黄尹隽睡房的家具,从小时候用到现在。他追求的就是这样。(潘思维摄)

黄尹隽的睡房,不少家私陈设从小学用到今天,墙上贴着《Slam Dunk》海报,书柜顶是一堆奖杯,床边是一列跑步书,台头是防府马拉松的比赛证书和号码布,衣柜前放了两个训练用的栏架,电视前还端了一块小白板,上面写了3分59.99秒、14分29.99秒、29分59.99秒、1小时04分59秒和2小时14分59秒,分别是1500米、5000米、1万米、半马和全马的短期目标,希望今年内完成。

“有信心?”我问。“A journey of a thousand light-years begin with a single step。”黄尹隽趟在床上扫手机,淡然回应,还补上一句:“《Men In Black》呢句对白,啱呀,合理呀,而家我就系咁。”

(潘思维摄)
(潘思维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