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小子“用树枝烂布造衫”惊变仙女 自拍时装秀华丽如敦煌壁画
来自陕西农村的小伙儿雯方突然火了。他用废弃的破布、拾来的枯枝、农村简陋的布景,为自己打造了一场场华丽的时尚大秀。雯方以敦煌壁画、《末代皇帝》为灵感创作的“大秀”,尽管布景简陋、素材破旧,却有华丽的美感。在破败的环境中,他时而化身末代皇妃,时而变成出土的佛像,美得高级又有灵性。中国传统美学是他创作的重要根基,他说,在他家乡的黄土地和黄河水之间,他永远能迸发无穷的灵感。
撰文:周天澄 责编:陈子文(一条)
他自称是“无性别模特”,网友评论他“泥泞里开花”、“上天赏饭的天赋”。在创作的背面,他小时候因为外貌被欺凌,长大后的时尚梦想屡屡受创,开始创作后,又遭受了许多负评和攻击。好在,来自家庭的温情和支持撑住了他。
在农村,做一场场“国风时尚大秀”
我们在北京郊区的一家小宾馆见到了雯方,他戴著耳环,长发起,发绳挽成了一个黑色的蝴蝶结——凑近看才发现,“发绳”竟是一个黑色的垃圾袋。他笑笑说,这是一时找不到绑头发的东西,随手扯来的。这也是他最近一段时间的主要工作:用生活中随处可见的日常用品、乃至垃圾废品,打造自己的时尚造型,走一场一个人的时装秀。
他把这个过程拍下来放到网上,好评如潮。某个角度来说,他的脸并不符合当下主流的审美,高颧骨、宽下颚、细长的眼睛。但同时,他双腿细长,肩胛骨“漂亮得像是要生出一对翅膀”(粉丝语)。更重要的是,他走秀时姿态舒展自如,仿佛置身一线大牌的T台。
农村小子成为“乡野超模”之路(点图了解更多)▼▼▼
事实上,这些华丽的大秀基本都是在他家里——陕西大荔的一个农村完成的。最出圈的一期“乡村大秀”,他借鉴了电影《末代皇帝》和海盗爷(设计师John Galliano)1998年的秀场造型,在墙上一边投影播放这部片子,一边完成了自己的走秀。
“开秀”前,他展示了自己的服装道具:旗头是用鞋盒和花自制的;服装多是废弃的被罩和床单;手套是洗碗橡胶手套;肩部的装饰是一个金属风的瓜子包装袋。他对“秀场”布置得也颇用心,找来了羊圈的门板,废弃的窗框,绿色的野草和红色荆棘,在窗外放置了一面反射光线的镜子,配上墙上影片人物的光影流动,一时之间仿佛真的还原了一场清朝末年的旧时绮梦。
《末代皇帝》他来来回回看了许多遍,最难忘的是一个小皇帝吃母乳、老妃子们泛舟湖上偷偷窥视的镜头,“像一幅画一样”。为了那一个镜头带给他的感觉,他拍摄了一整个系列。他对“美”有超强的感知力,灵感源源不断。很长一段时间内,他最大的苦恼是“我脑子里有这么多想法,等不及要把他们呈现出来。时间永远不够用”。
雯方2023年初办的一场实体时装秀(点击放大浏览):
做饭的时候切著青红色的辣椒,他觉得“这个配色真美”;又联想到敦煌飞天的元素,他想“能不能把它做出人间烟火的感觉?”;那些闪光的灵感像一个线头,他顺著线头去寻找合适拍摄的场景。为此,他日思夜想,走在路上的时候也总在寻觅。这种寻找没有什么方法论,几乎都是在一瞬间,“那个感觉对了”。
“敦煌”主题的拍摄就在一座废弃的土屋里,因为长久无人问津,已经结了蛛网,蛛网上挂著鲜活的蜘蛛。闷热的环境里,蚊虫肆意横行,但是他一看到的时候,就知道,这是自己想要的拍摄环境。他的造型材料,往往就来源于走秀的现场环境。这是他操作的思路之一:在一个合适的场景中,总能找到可以为他所用的造型材料,而且这些材料一定和这个场景是匹配的、和谐的。“在我眼里,万物皆可高级”。“就像你去河里玩,就一定会找得到鱼”,和他一直合作的化妆师十亿在旁边补充说明。十亿和雯方是老乡,在一个老乡群认识,十亿看到了雯方的朋友圈,对他的表现和审美非常欣赏,从此开始了合作。
“敦煌”那一期,服饰就是从土屋旁边捡的各色破布条,红的绿的黄的,他把它们披挂在身上以后扬起来,就真的有了敦煌飞天的神韵。他又把尘土吹到自己的头上脸上,站到了土房的失修的颓垣墙角之间,配上拾来的枯枝,垂下眼帘,在幽暗的光线下,像是刚出土的佛像。蚊虫落在他裸露的皮肤上,“佛像”一动不动。
关于“美”的梦想从未熄灭 点击放大浏览更多雯方作品▼▼▼
在拍摄这件事上,雯方有一种执著的勇气。蚊虫叮咬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不就是日常生活吗?日常也会有蚊子,那里多一些而已”,他轻描淡写。但也遇到过真正的险境。家乡山川风物给了他无穷的灵感,他的拍摄也深入其中。有一期植物主题,他想要表现植物在峭壁的生存状态,于是真的爬到了崖壁之间,赤脚走来走去,“地上有刺,又站不稳,我得抱著树,把人挂在上面,才不至于掉下去”。
又有一期“黄河”主题的拍摄,他直接下到了黄河湍急的水流里。“刚下去那一下,水流快要把我冲走了,我得使劲儿把手指插进泥里固定住自己。朋友让我赶紧上岸,我不肯,我下都下来了,怎么还能上去”。就那样把手插在泥里,他完成了整场拍摄。上岸后看著河水的流速,他感到后怕,“觉得自己当时怎么那么傻”。但他很明确,以后看到合适的景,还是会这样义无反顾地去拍。“不拍的话,我心里会不舒服”。
当一个乡村超模,像植物从泥土里长出来
雯方1990年生,初中的时候,家里的卫星电视可以点播频道,他爱看各类T台走秀,而且隐约觉得,时尚工作可能会是自己喜欢的,一颗向往美的种子就此种下。上了高中,他在一家二手杂志店第一次看到了一本《ELLE》,被内页模特触动到,很多模特长相并不符合主流审美标准,但神态、表情、气质,都在表达更多元的“美”。
家庭,一个温暖宇宙 (点图放大阅读▼▼▼)
因为从小喜欢画画,他大学学了平面设计。在大学,他如饥似渴地泡在杂志区翻看时尚杂志,这也是对他审美理念影响很大的几年。他本来隐约觉得,自身条件普通,将来如果做一个时尚圈的边缘从业者就很好。但那几年他开始逐渐觉得,或许自己也可以成为那个直接表现“美”的人。毕业后,他很短暂地做过一阵子设计的工作,但在家乡陕西,这样的机会很少,那些工作也并不能真的发挥他的创造力,工资又奇低,他没有停留太久。
之后,他做过门童、做过保全(这些工作都比当设计工资高),也做过几年销售。他家境普通,知道自己先要解决生活的问题。但他一直想当模特,面试过不少模特公司。有些让他先交钱拍模卡,之后自然是石沉大海。有时候被坑了一次,他去下一家模特公司,照样掏钱。“因为真的想做这个嘛,有侥幸心理”。被坑过几次以后,他不再交钱了,但仍然会怀著希望去面试。但这条路上,他从来没有收到过好消息。2018年左右,他想明白了,“这样不行,我得先有自己的作品”。
一盘捡来的眼影盘成了这条路的开端。那时候他姐姐在外打工,当地小偷很多,有小偷偷了女孩子的包,值钱的东西拿走,不值钱的随地乱丢,恰好一盘眼影盘就丢到了他姐姐的门前。姐姐知道他喜欢这个,送了给他,从此他开始模仿明星的造型封面,拍仿妆视频。一开始拍,他用一台卡片机,就在一个不到10平米的小屋子,“眉毛画得像两根黑柴火,一盘眼影盘搞定所有妆容。也就打了光拍出来看还可以,其实生活里根本经不住看”。他坦然承认,即使到现在,化妆技术较那时进步了不少,但手法还是粗糙。他模仿明星,也不求完全的形似,而是希望能渗透进自己的风格。
雯方模仿过的一系列名画(点图放大欣赏▼▼▼)
起步的时候,辛辛苦苦拍了半天的视频没几个人看,他也感觉沮丧。“有时候沮丧个一天半天的,但还是放不下,可能过了一天脑子里有个新想法,就又立刻去(拍视频)了。”有一天,“农村小伙模仿刘雯”突然上了微博热搜,朋友跟他说了,他还有点恍惚。上热搜了以后,他眼看著粉丝几万几万地涌进来,他不敢太把这件事当回事,“觉得自己还不太成熟,接不住这个,只有好好继续做内容”。
一个男生在镜头前穿夸张的女装,画浓艳的妆容,并不总能被大众接受。有人骂他不男不女,是变态,他不当回事,“从一开始做这个,我就知道一定会被骂博眼球之类,我有心理准备。再说,这和我小时候经历过的比,算得了什么”。小时候,他因为长相和家庭条件,长期被欺凌。学校的小混混把他叫到角落,没有任何理由地殴打他,一周总得有个几回。好在他天性阳光,童年没有给他留下什么阴影,倒是培养了超强的心理承受能力。互联网负评再难听,他最多难受一顿饭的时间。饭消化了,负面情绪也一并被消化掉。“而且有些负评也有道理,说我化妆或是拍摄不好,确实是我需要改的。至于有些完全没道理的攻击,在意干什么呢?又不是咱们自己的问题”。
他说自己是“无性别模特”,“我希望一件衣服,男生穿是一种好看,女生穿是一种好看。不一定非要区分男女性别”。这恰恰暗合了时尚圈的“unisex”风潮,山本耀司早早说过,“谁决定了男女服装应该有区别呢?我的男装穿在女性身上和女装一样好”。T台上,男性身著粉色、蕾丝、豹纹、裙装等等元素早已不鲜见。
后来,支持和赞美越来越多。一个姐姐自己生病了,生活受限,特别喜欢他对爱好的执著和天分,说无论雯方有什么拍视频的需要,她都愿意资助;有的粉丝急于让他被世界看到,说自己会四国语言,愿意免费帮忙翻译视频;还有粉丝提出要教他英语,因为“将来走向国际总是用得到的”。他感念这些好意,但对各式各样的夸奖也看得比较平淡。“我知道我自己大概做到什么程度了,关注自己要做的事情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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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他拍视频已经数年时间,从一开始的模仿明星,逐步变成了个人的主题时尚造型创作,思路也越来越大胆。性别界限的模糊已经不稀奇,很多时候他的灵感是跨越了所有界限的——他把脸涂白,眼角涂红,戴上假刘海,在深夜里模仿阴森恐怖的纸扎人;或是在浑身上下扑满面粉,成为一尊石膏雕塑。他说比起天分,自己是因为真的热爱才会如此,他的手机里有两万多张图片素材,给他灵感,给他启发,都是他为“美”而收集的。
母亲对雯方的影响很大。10年前,母亲患上重病,很快就离世。他记忆里的母亲非常阳光、美丽,但是是一个典型的“一生都在为别人活著”的中国女性,永远在为一家老小操心。“她生病以后,想要少操心别人,多为自己活著。但是她好像已经学不会怎么为自己考虑了。即使想为自己活著,也已经时日无多”,“我就觉得,人活著就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且要赶紧去做”。
一开始,他对于在家拍视频有些顾虑,不太敢被人看见。在这个民风相对保守的村子里,他担心自己的“离经叛道”会影响父亲在村里的好人缘。后来,他发现父亲非常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切。在接受其他采访的时候,父亲说,只要他做的是正事,不是邪门歪道,我们就应该支持。雯方说自己有一群“神仙家人”。尽管家境普通,但是全家都是阳光开明的性格,这种性格帮助他健康地度过了被欺凌的童年,又度过了做视频以来的每一个相对低潮的时候。家人从来没有质疑他,或是想要干涉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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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他的父亲真的帮了儿子一个忙。在一期皮影戏主题的拍摄中,雯方需要两个木框,他求助于在村里做木匠的父亲。尽管那几天父亲特别忙,但还是二话不说,在半夜开始为他准备道具。父亲对他拍的视频本身并不感兴趣,也不懂得新媒体、时尚这些,甚至不认识字——“连网上别人骂我,他也看不懂。”他只是确认儿子在做自己的“正事”,就再没有干涉。有一次,父亲用电摩载著他,被村里其他人故意打趣,“你这拉的是谁呀?”父亲直接怼了回去:“拉的我女子(方言中女儿的意思),咋了?”隐晦的偏见被父亲用直接的方式化解掉了。
在雯方视频里经常出现两个小女孩,是他的堂妹,一个上小学,一个上初中。堂妹做他的小模特,和他一起扮成花妖或是天鹅,十分乖巧。他没想到,妹妹还因此在同学里成了“名人”——电脑课,小孩们都借机上网刷B站(BiliBili),没想到就刷到了自己的视频。一时间,全班都拥上去看。没有人评判他这个哥哥是否奇怪、是否出格,他们只感觉羡慕,羡慕这位有创造力的哥哥,可以把人变出这么多不同的样子。他也觉得这是自己幸运的地方:在民风保守的西北农村,没有受过什么教育的父母都开明豁达;姐姐照顾著他,现在每次收拾房间的废物都会先问过他是否需要;妹妹们天真无邪,在她们的世界里,没有大人那一套评判标准。
尽管童年遇到过欺凌、长大在网上被各种评价冲刷,但最亲密的家人像后盾一样撑住了他。他现在处在一个平静的状态之中,有新的灵感要实现,对他来讲,只要不断有新的内容可以拍,他就能感到满足。雯方的粉丝里有很多受过孤立、受过欺凌、受过歧视的人,或是会有性少数群体,给他发来私信,讲述自己的经历。他为此特意创作过一期以情绪表达为主题的视频,视频里,他和朋友身著女装在幽暗的溪涧舞蹈,最后站在山崖之间一派清明。他解释说,他对那些“边缘”的感受再熟悉不过。但有些时候,感觉自己身处黑暗,也是因为自己束缚了自己。而走出来,找到自己的道路,光明会自然而然地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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