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琨夺“建筑界诺贝尔”普立兹克奖 一文看清代表作及成功路
3月4日晚,2025年普立兹克建筑奖(Pritzker Architecture Prize)颁出,69岁的中国建筑师刘家琨荣膺这项国际公认建筑界最高殊荣。
刘家琨身上有著非常成都人的一面,松弛、不紧不慢,面目看似严肃却妙语连珠,甚至有种难以自抑的幽默感。例如每当有人问他最满意的作品是哪一个,他会说:
这个问题我有个标准回答,最满意的永远是下一个。
被问到最喜欢的建筑师是谁,他又说:“抄个董功(建筑师)的回答,一个我说不出来,一群我能说很多。”
刘家琨也不太做宏大的未来规划,一贯秉持的是“人算不如天算”。
预先想那么多没什么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在成都玉林的工作室里,他和同事养了三只猫,粉丝亲友们称之为“家琨猫”,肥肥壮壮,天天看图纸和建筑师们一起开会,还会和老板“大打出手”。诗人好友翟永明回忆说,还在当小说家的时候,刘家琨就是这样:
写的小说大都和人无关,都是些猫啊鸟啊,还有一些我不愿说出名字来的动物……这并不能说明他是有爱心的动物保护者——也许他的确有爱心,但偏要做出无爱心的样子。
刘家琨的建筑并非执著于某种特定风格,但熟悉他的人总能一眼辨别出那是他的作品。从西村大院、泸州二郎镇天宝洞区改造到成都鹿野苑石刻艺术博物馆,以及融入当地文化的苏州御窑金砖博物馆和成都水井街酒坊遗址博物馆。在上海的诺华上海园区,也能看到他的建筑,古典楼阁以现代手法重新诠释,塑造了人与自然互通的办公空间,松弛又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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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点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刘家琨的建筑流露著浓浓的人文关怀,“禁止入内”的成都胡慧姗纪念馆,用一个小孔让人窥见了一片土地的伤痕。这位“半路回家”的建筑师,同样以小说家的身份活跃于文化界,是四川文艺圈的核心人物之一。
小盆地 大火锅
2019年,维姆文德斯来成都找刘家琨拍纪录片,74岁和63岁的两个老头精力无限,爬遍了成都每个高处。看建筑之余,刘家琨就带著德国大师去看怎么做郫县豆瓣,到菜市场买肉,去小区里的健身设施挥汗如雨……
刘家琨的建筑之所以接地气,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因为他将这样的川人气质装进了建筑里。他形容自己的西村大院项目,是一个小小的四川盆地,和一个大大的成都火锅,什么都能往里面装。
西村大院和成都的关系不仅在表明材料,更多在于当地人下意识的精神状态,那是一种盆地居民特有的状态。
他20多年前去孟加拉,看到路易斯康设计的达卡议会大厦,当地人就在边上洗衣服、晾衣服、放牛,画面却无比和谐。
这样的生活并不是对建筑的破坏,反而是某种内容的添加。
普立兹克建筑奖评审团的评审辞指出,刘家琨作品以其深刻的连贯性和稳定的素质,摆脱了各种美学或风格上的束缚,对新世界进行了想像和建构。“除了知识和技术之外,他为建筑师的工具箱增添的最强大的工具是常识和智慧。”
刘家琨也成了继2012年王澍之后,第二位获得普立兹克建筑奖的中国人。对于此次获奖,他回应:
建筑应该揭示一些东西——它应该概括、凝练和展示地方的内在品质。它有能力塑造人类行为和营造氛围,提供宁静和诗意的感觉,唤起同情心和仁爱,培养休戚与共的社区意识。
作家造楼 半路回家
有些大师是“半路出家”,刘家琨则是出了名的“半路回家”。八十年代初从重庆建筑学院科班毕业,到西藏新疆做过建筑吃过苦,知青内心里还是向往文艺。毕业十多年,刘家琨自认为主要的精力和兴趣都没放在建筑上,自己主持的两个建筑远在边疆都没能见到落成,也没经历过图纸变成实物的撼动,这让他对建筑一度失去兴趣。
在此期间,他反而因为文学创作上的成就获得了外界关注。 1984年的小说《高地》收录进《四川文学》,一起出道的还有阿来。刘家琨后来成了巴金文学院签约创作员,文学前途一片大好。但当他发现,自此开始自己的稿子要被上层层层审核时,居然半个字都写不出了。
1993年,同学汤桦在上海办个展,刘家琨作为“朋友”而非建筑师身分应邀出席,受了很大震动,仿佛一下子又被建筑之神敲了天灵盖。何多苓、翟永明等文艺圈好友后来回忆说,当时刘家琨“一夜突变”,又变回了建筑人。当回建筑师,还是从文艺圈作为切割入口,近水楼台先得月。
1994年为画家罗中立设计工作室,成了刘家琨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建筑作品。罗中立工作室成了国内首批兴建的艺术家工作室之一,在圈内带起风潮。第二年受到何多苓之邀,刘家琨以天井为核心,给老友造了一座能感受到节气变化的迷宫。
去年上海龙美术馆的十周年特展中,展出过何多苓与艾轩的一幅画《第三代》,创作于1984年。画中模特儿都是何多苓当时身边的同学、朋友,中间红衣服的翟永明后来成了诗人,左边的张晓刚、周春芽当了画家,在各自领域大放异彩。右侧黑衣服的,就是年轻时的刘家琨。
这幅画一直是成都文艺圈的标志之一,1998年翟永明开白夜酒吧,把它复制挂在酒吧墙上。白夜的设计师也正是刘家琨。宽阔门面设计成整面的落地玻璃墙,入夜后过往行人能看到舞台里,一幕幕活生生的成都夜生活,这里也是成都重要的文化沙龙场地。老白夜2013年租约到期闭店,到2021年才重回玉林,门头上仍是那幅《第三代》。像素化处理下,仍能清楚分辨每张脸孔,以及那股朝气蓬勃的时代气息。
建筑毁灭 精神永存
这次普立兹克建筑奖的评审辞提到:刘家琨追求的技术既非高技也非低技,而是立足于本地智慧以及可用材料和工艺的“适宜技术”。长期以来,许多人将刘家琨冠以“低技”的标签,甚至将其绑定为“低技风格”,这其实是一种以讷传蹬。
千禧年前后,刘家琨由于设计了几位艺术家的工作室声名鹊起,当时央视报道中还用“文坛中小有名气的青年建筑师”来形容他。由于乡村施工条件和造价有限,他又不想将房子做得简陋,于是提出了“低技策略”。
之后20年里,很多人把“低技策略”误读成“低技风格”,实际低技只是一种方法论,是适用于经历落后但文明深厚的地区的建筑策略。
刘家琨另一个使其受到大众青睐的闪光点,在于他的人文关怀,例如为纪念“5·12”地震丧生小女孩胡慧姗所建的胡慧姗纪念馆。纪念馆以救灾帐篷为原型,墙面是民间惯用的抹灰砂浆,室内是女孩生前喜爱的粉红色,墙上挂满女孩短暂一生的日常物件。观者无法进入,只能从小孔观看室内一切(点图放大浏览):
2008年地震那一刻,刘家琨人在上海,妻儿和95岁的母亲都在成都。当所有电话都打不通时,他刻骨铭心地意识到:他的所有电话都在那里,只有自己不在。他说,这个纪念馆以及灾后重建中自己所做的一切,未必出自人道良知,而更多出自愧疚,是将功补过般的积极。在设计纪念馆初期,刘家琨有过很多纠结:如果用再生砖修建,那么建筑只会成为再生砖的表现场地,最后决定放弃所有的设计技巧和所谓的象征性材料,用朴素的方法来追思一位普通女孩,追思所有的普通生命。
刘家琨尽量保持“无我”,剔除建筑师的本能和技巧,这样的返璞归真后来也延续到了西村大院等作品上。
就像路易斯康说的:砖想成为什么?砖想成为拱。那么这个小纪念馆呢?也许它想成为帐篷;西村那片地想成为什么?也许它想成为一个大院子……
画家方力钧曾这样评价刘家琨:我接触的许多建筑师,其实都是人类的敌人。好多建筑师都在做一个壳,刘家琨在做一个整体,他考虑的事情是人的整个感受。
做建筑之余,刘家琨仍然没有忘记写作。 2014年的《明月构想》中,他笔下的主角欧阳江山就是一位建筑师,试图用建筑重塑人们的灵魂,将这个乌托邦式的计划起名为“明月构想”。故事的结局,“明月构想”在一片哗然中失败了,但在作者看来,这场失败比成功更有意义。做建筑就是如此。刘家琨讲过一个美国建筑师路易斯‧沙利文的小故事:在沙利文临终前,有人来慌张地告诉他,某栋设计的房子要被拆了。
沙利文从容回答:房子都是要被拆的,建筑毁灭了,但思想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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