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写半世纪香港街头巷尾 水彩画大师欧阳乃沾离世︱香港艺术
【艺文编按】本港跨媒体创作人欧阳应霁今早于社交媒体公布,父亲欧阳乃沾(1931-2022)于本月27日晚在家中安然离世,“潇洒走完九十一载精彩艺术人生”。欧阳乃沾是香港著名画家,亦是香港本土培养的第一代有卓越成就的画家之一。他常以香港街头场景取材,坚持写生创作,足迹遍及港九新界至大江南北,其作品喜以渔港、街景及乡村小景为题,以敏锐的观察力擅于把香港历史建筑及街头巷尾入画,形成独特的本土艺术风格。本文为2017年本版发布欧阳乃沾与欧阳应霁父子对谈专访,原题“85岁欧阳乃沾速写半世纪 欧阳应霁:我们的创作主体都是香港”,让我们以两代艺术人的对话,重看大师的创作心路历程。
1998年,汀九大桥快将建成,旧湾仔街市尚未被清拆。欧阳乃沾拿着一张小折凳、一支画笔,走遍全港十八区,把九十年代的街头巷尾都勾勒出来。现年85岁的欧阳乃沾,画画六十多年,试过帮人“凑仔”,也试过被人冲水赶走。走进他笔下的旧香港,街市的吆喝声、大排档的喊卖声,犹在耳边。
六旬高龄 仍在报刊专栏画画
与“沾叔叔”聊天,像抹走厚厚的尘垢,回到只能想像的五十年代。画画六十多年,由无师自通到在上海书局任职美术编辑,沾叔说:“在香港画画、做美术,很难,正职以外,还要接很多其他工作。”《写街头‧画巷尾》里的作品,主要描绘九十年代急速变迁的香港,从旧区、街市到地标,都有欧阳乃沾的足迹与笔迹。
“其实如果不是当时在报刊上有一个专栏,都不会那么有心去画东西。”九十年代,沾叔叔与朋友在《大公报》上有一个专栏,朋友负责文字,他则负责绘画。六十多岁高龄,仍然行足五六年,每日一张画,直到身体消耗太大才停止。“当时画的那些是紧贴时事,现在都变成历史。”沾叔笑说自己画过的东西都已“落伍”。
街市题材最多 画到帮人“凑仔”
老一代的画家,笔下总有浓浓的人情味。尽管当时已是六十岁高龄,沾叔仍跑遍港九新界,画过皇后像广场、香港公园、金鱼档、展览中心……沾叔叔最爱的是街市。行走多年,什么怪事都遇过。沾叔叔说有次速写,做到要帮人凑埋仔。“有次在荃湾街市画画,有个妈咪带着两兄妹,只是叫他们看伯伯画画,没有其他交代,我想她应该是想我帮手看着小朋友。半个小时后她回来,手上一袋二袋,那时我已经画完幅画了。”
曾被保安驱赶 叹香港不尊重文艺工作者
速写容易被周围发生的事所影响,对画家来说,还要受到公共场所的规管。“试过在湾仔邮政局前画,被管理员警告话要报警;也试过在广东道的高楼大厦前画,结果被护卫指我出去,叫我去对面街画,我说我是想画对面街,但还是要退到街角去画,怎知最后他们连公文都拿了出来,总之话你站在那里都阻街,争论了一阵后,他们找个看更看住我,当我是小贩或乞丐,又生气又好笑。”沾叔叔感叹,香港一直对画画的人很不理解:“原来艺术工作者很可怜,有时知道避忌都无用。”
行走数十年,有失望的时候,也有感动的时候。“私人地方不给画画,有时都理解,亦不想人难做。不时都会坐在日光很猛的地方暴晒,有时会有小士多的老板送支水给我,亦都有裁缝铺的老板给我在簷篷下面画。有时一条街已经有两个世界,一边会找个位给你画,一边就会赶走你。”沾叔叔感叹道,还曾试过因为着凉鞋给人批评衣冠不整不让进入,他遗憾道,“有时同保安争论一整个小时, 已够用来完成一幅画,为城市作下纪录。”
欧阳应霁:爸爸爱画多于我们
每逢父亲有展览或发布会,欧阳应霁都例必到场,他提到父亲这些画作最初发表在微信上:“他会自己放上网,我也会将他的作品放上网,有时比我自己的东西反应更好。”欧阳应霁认为父亲刻画的那个昔日香港,里面的风物人情都有强烈的亲切感。他坦言父亲对他自小的艺术培训影响甚深,提到自己小时候的“亲子活动”与其他人不同,是带着画簿跟父亲去行山,又形容自己比起当时的同学要幸福:“小时候住在深水埗,有两三年时间,每朝都去石梨贝水塘画画。这些细节,与大自然的接触,以致于爸爸的艺术心灵,都启蒙很多。”
他想起过去曾对父亲做过的“错事”:“有一年剪了他画画的笔,当时他很生气,胶拖鞋的印就出现在我大髀。”欧阳应霁和母亲都曾妒忌过,似乎画画才是父亲的“真爱”。
《写街头‧画巷尾》——父亲的这本速写集里的作品,也刺激了现在的他不少。“那时他每次出去画完,很威风地展示他的作品,其实也很感染我们。”当自己也去到一定年纪,欧阳应霁对父亲的坚持有了另一番感受:“人很容易对一样东西有兴趣,但变成长期的累积和坚持,变成生活的一部份就很不容易。爸爸给我的不止是一时三刻的兴趣,而是花五年、十年或者三十年,都应该坚持的兴趣。”
爸爸给我的不止是一时三刻的兴趣,而是花五年、十年或者三十年,都应该坚持的兴趣。
同为创作人,欧阳应霁与欧阳乃沾的关系既是家人又是行家,他笑说父亲曾评价他画的漫画丑。父亲的美学非常传统,而他自己则是受到西方设计观念影响,这几年他却发现,自己做的许多东西,与食物或港人生活有关的,其实与父亲所做的“香港情怀”是同一个内容,“创作的主体仍是要回到香港”。
见证变迁 笑称是“半个记者”
“最可惜呀,好多都可惜,蓝屋好彩一点,留到,很多东西都已经不同,本来这里附近(湾仔)还有很多东西。”沾叔叔笔下纪录了旧香港的各种面貌,二十年间,城市的变化已经翻天覆地,他时常说可以当他是“半个记者”。他说:“社会一定会变迁,不过要看合不合理,最重要是大家都快乐。”语毕,他提起永利街,言语中透出可惜。一个神奇画箱,几乎踏遍香港,问到还有没有想速写的地方,已经85岁的沾叔叔马上精神起来:“赌场、舞场,还有一些官家地方想去,有次被人抓进去警署,就在里面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