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有鱼|从中国长江下游河谷农民造池谈起|渔的大历史
一如无人发明捕鱼,也没有人发明养鱼。任何曾观察鱼受困在溪流旁浅池的人都知道,如果用一道低栅栏将之围起,鱼就会一直留在原地。这是种非常简单的风险管理方式,但绝非典型的水产养殖。更正规的养鱼活动始于西元前三五〇〇年左右的中国。
文:Brian Fagan | 来自《渔的大历史:大海如何滋养人类的文明?》养鱼的起源
长久以来,长江下游河谷的中国农民都会造池,在季风洪水退去时让鲤鱼活在池中。鲤鱼特别好养,尤其圈养时的繁殖速度很快。养鱼可以带来庞大的渔获量,尤其是如果把鲤鱼养在大鱼池中游水,更能增加收获量。水产养殖成为中国乡村生活的重要元素。
古埃及人因为需要喂养尼罗河谷逐步增长的人口,会捕捞吴郭鱼当作配给食物,不久后便开始密集养殖,纳入他们灌溉农业的部分作业。他们会将幼鱼(和贝介类)引入能够促进生长的人造环境。另一个古代养鱼的经典范例来自拿坡里湾:富裕的罗马人会养护豪华鱼池,饲养野外罕见的大型鲻鱼以供食用,有时则只是为了在精致的宴会上对外展示。水产养殖在中世纪末的欧洲举足轻重,部分是为了喂养教会人员,并供应粮食给大家族和正值斋戒期间的虔诚信徒。可是养殖鱼相当昂贵,因此当可以取得更便宜的海鱼,这个产业便泰半瓦解。
怎样才可年年有鱼?
一些最成功的古代养鱼业在夏威夷扎根,时间点是在西元十三世纪,首次有人定居在那些岛屿之后。夏威夷人借由在水边兴建海堤,打造海水池。制作精巧的格栅和运河系统让幼鱼能够进入池中,成鱼却无法游回海里产卵。海水随著潮汐涨落循环流入及流出鱼池,几乎不需要人为辅助。
这只是古代水产养殖的几个例子,而在工业革命和人们开始采用具高度破坏性的海洋拖网捕鱼法后,世界各地的养鱼业皆随之衰退。然而,现今因为人口成长加速、城市人口稠密,再加上浅海和深海的鱼群资源皆面临持续的过度捕捞,水产养殖再度崛起。当今人类消耗的海鲜中,近一半是产于养殖渔业。
令人惊讶的是,自给性渔业和捕捞数万条溯河鱼类(亦即返回淡水产卵的海洋鱼类,包括太平洋的鲑鱼和多瑙河的巨鲟),两者所运用的技术在过去一万年来几乎一成不变。简易的双刺钓钩(见专有名词表)、骨制或带有木制矛型刀尖的鱼矛、带倒刺的鱼叉、各式各样的捞网和陷阱──这些器具几乎都是从猎杀陆地上的猎物和鸟类的狩猎武器演变而来。当渔民在调整适应其渔场带来的独特挑战,就会改良鱼钩和其他特定用途的武器。
然而,在捕鱼的历史背后,隐藏的远不止是这些简易却有效的技术。捕鱼也有赖一系列人类独有的特质。静静地保持敏锐观察和追踪猎物的技巧,再加上创新和谨慎计划的能力,都经常被运用在捕鱼和猎鹿上。这些行为在世界各地捕鱼社会的保守环境中都会出现,所有我们能想像得到的水域景观无一例外,供养了城市与文明、来往的商船和全体的陆海军。对内陆居民来说,渔人的世界疏离又陌生,数千年来人们对那里的印象就是富有异域风情的的海贝,会从它们曾经生活过的海域远道而来。
来自远方的海贝
每当我在距离海洋数百公里远的地点找到海贝,总会感到一丝震惊。我曾在非洲村庄的遗存中挖掘到海贝,那些村庄在一千多年前的中非高原繁荣发展。那些贝壳是小玛瑙贝,我曾看过一模一样的海贝被成堆大量丢弃在印度洋的海滩上。一串串的海贝经由人手传递来到内陆。不过在如此遥远的内陆,往往一次只会出现一两枚贝壳,被装饰在曾受人珍视的发饰或被细心地缝在衣物上。我很好奇它们的象征意义、玛瑙贝被赋予的价值,以及可能带来的名望,足以让它们的主人与众不同。(甚至在西藏也能找到这样的贝壳,这里可说是人所能旅行到最遥远的内陆地区。)与软体动物的食用价值颇为不同的是,富异域风情、五颜六色的贝壳深具吸引力。早在五万年前,居住地远离海洋的尼安德塔人便曾保存贝壳。一万七千年前的欧洲猎人曾海贝穿孔当作饰品佩戴,住在乌克兰浅河谷的人们也会这么做。
来自远方、仔细磨光的贝壳带有某种美感。在基本上人人平等的社会里,这些贝壳赋予了它们的拥有者特别的地位。管状的象牙贝等海贝出现在早期西南亚农夫的坟墓中。更近期的象牙贝饰品则有伊罗奎族部落珍贵的贝壳串珠腰带。很少有贝壳像来自东非海岸的圆锥形芋螺贝一样备受珍视。它们因为圆形的基部和螺旋状的内部被认为十分宝贵,旅行商人亲手将这些贵重贝壳串传递数百公里,直至尚比西河。传教探险家大卫・李文斯顿曾于一八五三年描述,在某个中非王国,用两枚芋螺贝就能购得一名奴隶。一位名叫英葛姆贝・伊雷得的商人在西元一四五〇年葬于尚比西河中游河谷的某座低矮的山脊上,颈上戴著一条至少有九枚芋螺贝的项链,其中一枚背后还衬著一片十八K金薄片。他必定富可敌国,因为他的海贝是一名渔夫从超过九百五十公里外的海岸采集而来的。
和贵金属不同的是,贝壳很容易采集和加工。在东非海岸和北美墨西哥湾沿岸地区,外来贝壳的存在实际证实了捕鱼社会曾参与远距贸易。软体动物是一项可再生的丰沛资源,早在农业、畜牧或拥挤的城市出现之前便颇受重视。牠们的价值远远不止反映在美丽贝壳的吸引力上。交换这样的贝壳有时具有深远的象征意义,将个人与遥远的亲族连结起来,维系长达数世代的关系。中美洲和安地斯地区壮观的凤凰螺贝壳同时是地位的标志,也是仪式用的号角,并被赋予强大的象征力量。对马雅人而言,这些海螺贝则象征月亮女神。
古代渔场提醒了我们,海洋并非恒久不变,而是和地球上所有环境一样复杂且持续变动。一六五三年,艾萨克・华尔顿在他流芳百世的专著《高明的钓者》中谈到:“‘水域’比‘陆地’更丰饶多产。”在当时,他或许是对的,但如今已经不然。华尔顿说了这句话之后的三百五十年内,工业化的大规模渔捞已经摧毁了人类长久赖以为生的河川与海洋。促成这一切的故事始于大约两百万年以前,而且几乎可以肯定是意外开展的。
(《渔的大历史》系列文章之一。本文获出版社授权转载,不代表艺文格物立场)
作者简介|Brian Fagan(布莱恩‧费根),1936年生于英国。世界知名考古学作家,加州大学圣塔芭芭拉分校人类学系荣誉退休教授。曾于1959至1965年于尚比亚的李文斯顿博物馆(Livingstone Museum)担任史前文化研究员,在此期间潜心投入田野调查,专注于非洲史的跨领域研究及遗址保存。1967年开始任教于加州大学圣塔芭芭拉分校,直至2004年退休。现与妻女居于加州。费根致力透过演讲和写作,向一般大众推广考古学知识,编有《牛津考古学指南》(The Oxford Companion to Archaeology),是进入考古学的最佳读物。费根的著作等身,更有多部著作已在台湾出版,包含《圣婴与文明兴衰》、《法老王朝》、《古文明七十发明》等,其中《漫长的夏天》和《历史上的大暖化》结合了考古学知识与费根对气候变迁的关注,更是畅销经典。长期以来,费根探索气候对于人类文明与历史进程的影响,另著有《小冰河时代》(The Little Ice Age)、《星期五的鱼》(Fish on Friday)、《长生不老的关键:人类与水的历史》(Elixir: A History of Water and Humankind)等。此外,他从八岁开始练习驾船,至今已是专业好手,其著作《中南加州巡航指南》(Cruising Guide to Central and Southern California)自1979年出版以来不断再版,是被广泛参考的航海指南。
译者简介|黄楷君,政大阿拉伯语文学系、广播电视学系毕业,曾任出版社编辑,现为文字工作者、译者、内容力有限公司特约译者。译有《手写时代》、《穆罕默德:宣扬谦卑、宽容与和平的先知》、《福尔摩沙.美丽之岛》(合译)、《时光出土:考古学的故事》、《原始富足:布希曼族的生存之道,以及他们能教给我们什么?》、《征服的时代:从亚历山大到哈德良的希腊世界》等书,及合著《吹过岛屿的歌》。
书名|渔的大历史:大海如何滋养人类的文明?
作者|Brian Fagan(布莱恩 ‧ 费根)
译者| 黄楷君
出版|八旗文化 (202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