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戴天|昔日学生今日主编 关梦南忆述戴天诗集编辑过程
第一次我在附近的地铁站等他,他跑过马路,满头白发异国风中飘扬:哈哈!他拿着烟斗,我暗自高兴,他仍是当年的戴天。
戴天九十年代移民加拿大多伦多,仍在《信报》写专栏,与香港文化界藕断丝莲。我2002年出版第一本诗集——《关梦南诗集》,他也曾在专栏写了一篇简评。他离港前早以公开“立此为照”,不再担任文学奖评判。2003年他竟然应中央图书馆之邀,再次出任中文文学奖双年奖诗组海外评判。我私心以为,他“食言”多少与我有关。后来不能乘行,主要是身体装了个心脏起搏器,医生不赞成长途旅行。但他仍然投了我全票,使我获得了这人生难得的荣誉,能不感恩?
文:关梦南
1983年的“大拇指诗奖”,得奖作品〈伤口〉,也是戴天任评判。同届获奖的还有也斯与王良和,戴天为此写了一篇十分认真的评论,把三首得奖作品喻为风雅颂。关于评论,戴天收录于《渡渡这种鸟》散文集内,有一辑谈欧洲诗人的作品,好看之余,又着实打开了我们文青的眼界。
我认识戴天大概始于1969年的诗作坊。诗作坊是香港民间教育之始,是戴天与古苍梧把美国爱荷华的办学形式(编按:爱荷华大学“国际写作计划”)搬到香港来,本来逢星期六在九龙塘多实街上课,客座嘉宾都是港台一时著名的诗人。我参加时迹近尾声,上课地点已迁去太子道戴天与胡菊人合租的家。诗作坊的诗人包括钟玲玲、淮远、李国威、张国毅、刘天赐及麦继安等。他们当时都是中学生,可见平民教学的重要和意义。我深受影响,参加不多的几课,从此改变了我诗歌的世界。
戴天的魅力与影响,既在个人的交游广阔,豪迈、江湖气,更在作品的前卫性。现在诗人大多不以戴天为然,是因为没有把文学创作放还那个仍然弥漫着五四诗风的艰难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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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天早期诗与台湾相近,比如花雕的图象性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但不同的是倾向明朗透明。七十年代初,戴天的突破作品是〈京都十首〉,散文化的诗意令人眼前一亮,不重词藻重诗意,脱胎自古典而不失现代精神。紧接着于《明报》发表了〈啊!我是一只鸟〉、〈这是一个烂苹果〉和〈石头记〉等名作。又在《中国学生周报》发表了〈蛇〉和〈创作日记〉。当时他每发表一首诗,都引来评论和哄动,当然也包括了我的追读。戴天现代诗重口语多用短句,着实开了一代的诗风。
戴天九十年代移民,我飞去多伦多探了他三次:第一次我在附近的地铁站等他,他跑过马路,满头白发异国风中飘扬:哈哈!他拿着烟斗,我暗自高兴,他仍是当年的戴天。但闲谈中隐约已有苍凉之意:“不舍呀!”我正猜度他放不下甚么。他说,“中华文化”。分别离去渐行渐远,他仍站在大屋的门口。
第二次见面是两年后。他托我编一本戴天诗集,名为《骨的呻吟》。我好像有些什么预感,回港后用一年时间编好,并根据他表列寄给他的好朋友董桥等。回应有三十余段文字。我整理后又找文友写了两三篇评论,合订成一本小册子,寄给他留念。
书出版后我又飞去探他,顺便送书。他一见面就和我去附近餐厅吃牛排,却不让我结数。几十年吃的全是他,在家或外出,没有一次说得过他。当时他的健康有些不妙:腰间系了个蓝袋子,肠癌开了刀。吃完晚饭又回他家坐了个多小时。事后方知道他一直挨痛陪着我。
于是以后一直有阴影,不知几时就接到他不在的消息。想不到他生存的意志旺盛,不但打败了癌症,而且回港走了一转。他到港后约我到酒店相聚,吃了个早餐。身体看来不错。以后他出席大小聚会,不胜欢悦。他离港我没有送他。心想来日方长。怎知昨日突接金炳兴传来他临终前相,令我可再见他最后一面,聊慰哀思。
戴天生于香港文学最好的时代,享尽了创作最大的快乐和热閙。如此文学人福气,香港又有几人?吾师拱别,无憾矣!
(原题:念戴天:吾师拱别,无憾矣!本文不代表艺文格物立场)
作者简介|关梦南,资深文学工作者、诗人、专栏作家。历任报刊文艺版编辑,现为驻校作家、报刊特约作家、《香港中学生文艺月刊》编辑。编著有《零点诗选》、《看海的日子》(诗集)等。作品《关梦南诗集》获第七届香港中文文学双年奖新诗组双年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