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设计》:设计师向血汗时装工业说不 推再造、再设计反浪费
“不断压榨第三世界的工人,衣服才能卖得那么便宜,很变态!他们人工超低,有些染布厂甚至令工人患皮肤癌⋯⋯你买这些衣服,等于站在不公义的一方。”
“如果大家买衣服像选丈夫般认真,可能会好些!”黄琪(Kay Wong)笑说,又有点慨叹。速食时装(fast fashion)的廉价货,早教人劣质也不在意,买完即弃也不心痛了。“这种生态其实很不健康。”Kay 曾经营时装品牌“Daydream Nation”十年,最终被 fast fashion 冲击得意兴阑珊而结业,静下来,才看清时装工业有病,连自己也曾染病。近年她开设升级再造(upcycling)工作室“Fashion Clinic”,专门帮旧衣重生,觉得这样更对得起良心,也是“久病成医”的结果:“希望医治一下时装工业、医治你的衣柜和心灵。”
做过时装 才反时装
走进 Fashion Clinic 的工作间,感觉很简约:一排排挂在衣柜里的,全是 Kay 取自朋友的旧衣;窗边放著一台衣车,完全没有五光十色的时装味。“我觉得时装已经过时了。”
Kay提起著名时尚趋势专家 Li Edelkoort:“她是我的偶像,曾发表‘反时装宣言’,就是说我们需要新一代的设计师,去解决时装工业产生的种种问题。”例如浪费。修补旧衣,免它沦为垃圾,是 Fashion Clinic 的工作之一。看 Kay 正动工的旧牛仔裤,与一般“无痕”补衣不同,她会刻意在破烂位置刺绣,将缺陷化为款式。“回想起来,这种风格跟我大学时的作品很相似。”
她在伦敦中央圣马丁学院(Central Saint Martins)读纺织品学士时,曾跟随时装设计师Jessica Ogden 实习,早已埋下 upcycling 的种子,对她影响深远。“她是很不 fashion 的 fashion designer,不追潮流,主要用天然物料,有很多手工和 upcycling 元素。”后来 Kay 再进修纺织品硕士,毕业作也是一个 upcycling 系列,获日本买家下单。就是这支强心针,令她二○○六年找弟弟(黄靖)合办时装品牌 Daydream Nation。有了自家品牌,反而放下了 upcycling,忙于以艺术形式说故事:“因为弟弟太疯狂啦!他读剧场出身,每季都会天马行空构思一个故事,我们再设计服饰去演绎它,甚或用剧场形式来发布。这样很难用旧衣改造,我们要 start from scratch 去订布、做纸样,找厂量产。”Daydream Nation 赢过不少国际设计奖,但生意愈做愈大,Kay 渐渐疲于奔命。
“最高峰时开了两间店,团队养著十多人,我要维持三百至五百万元生意额,才能经营下去。”既便宜又不断推出新款的 fast fashion,在全球张牙舞爪,也令她隐隐作痛:“当 fast fashion 只卖数十元一件,客人会觉得,为何要花三千元买我的衣服?韩国代理商也狂迫我做‘平啲、多啲、快啲’。”究竟人类要买多少新衣才满足?Kay 开始做到怀疑人生。“我觉得自己做的,已经不是好事⋯⋯”就在工作迷惘之际,Kay 还经历了男友因急性病突然过身,几乎精神崩溃。最后她决定要身心放假,把心一横结束经营十年的 Daydream Nation,去哥本哈根深造。“去了那边近一年,令我有很大改变。”
变态的压榨
情况像搬家,要离开,交吉了,平日扫在地毯下,不去正视的东西也现形。“去哥本哈根前,Daydream Nation 要清仓,哗,很痛苦!”那一刻事实放在眼前:即使 Daydream Nation 不是 fast fashion,多年来亦无可避免产生浪费。“每季都买大量新布做设计,还要多买10%备用,结果永远剩下很多。另外还有样办、有瑕疵的次品、店舖卖剩的存货⋯⋯全是浪费。”其实,也不是十年下来才发现:“只是我以前像鸵鸟,把头埋在沙中。”
人在哥本哈根,告别快速的港式节奏,终于有时间反思。那年 Kay 跟随时装设计师 Henrik Vibskov 工作:“虽然我要打工,不过丹麦的生活很 chill、很简约。”她发现很多丹麦人家里空荡荡,只放数件家具,但全是优质货。“他们愿意花钱买好的设计。来到丹麦,我才感受到什么是 less is more。”港女逛街最爱买衫,Kay的丹麦同事反而爱分享旧衣:“大家品味相近,女生发觉衣服太多了,便一大袋带回公司,让喜欢的人拿去穿。”她还认识了很多关注环保的设计师,开始看《时尚代价》(The True Cost)等时装纪录片,目睹时装工业最丑恶的一面。
“看完真的会哭。”最令她触目惊心的画面,是二○○三年孟加拉一座八层高的成衣工厂大楼 Rana Plaza 意外倒塌。“老板生意多了,便扩建大楼,僭建了三层。那幢大楼已摇摇欲坠,工人不肯进去,但老板强迫他们照常开工,最终大楼塌下来,死了千多人。”漠视工人安全的血汗工厂故事,还有很多,fast fashion 是一大元凶。“不断压榨第三世界的工人,衣服才能卖得那么便宜,很变态!他们人工超低,有些染布厂甚至令工人患皮肤癌⋯⋯你买这些衣服,等于站在不公义的一方。”
不再用新物料
世界崩坏,可以怎样?Kay 想了很久。在丹麦,她曾自发实践“一年不买新衣”的计划;回港后,又试过用丹麦湖边收集的天鹅羽毛,结合 Daydream Nation 剩下的毛冷做艺术品,开小型展览。慢慢她悟出日后的创作方向:“不再使用新物料,尽量做到零浪费。”到二○一八年,Kay 与志同道合的设计师林蔚彦(Toby Lam)成立 Fashion Clinic,开始为客人改造旧衣。她说自己像医师,提供“3R”服务。除了“Repair”缝补破烂旧衣,“Reshape”修改不称身的服饰,还有重点项目“Redesign”,将旧衣改头换面:“譬如你有几件不再穿的旧衣,我可以将它剪裁再拼合,设计成一件新衣。”
兜兜转转,Kay 重新投入 upcycling,看似回到大学时代。“也是!不用追逐 fashion cycle,也没制造多余的东西,我觉得现在很开心。”衣服天天与我们有肌肤之亲,其实盛载很多生活情感,Kay 在 Fashion Clinic 特别能体会。“有次舞台剧演员 Rosa(韦罗莎)将已故外婆的大衣交给我。她很想穿这件大衣,但款式已过时,剪裁也不合身。我将它改为中褛后,Rosa 穿上给妈妈看,才知外衣原属妈妈的,后来给了外婆。一件衣服可以牵系三代,很 sweet。”
完全脱离时装生产链,Fashion Clinic 像一门小手作。虽然 Kay 有助手和车衣女工帮忙,但构思设计、手缝工序等,还是要亲力亲为。“一个月若有八至十件旧衣要 redesign,已经会很忙!”Redesign 最费心神,完成一件起码花数天,收费才约二千元,她老实说:“其实很不合乎经济效益,哈哈!所以另一方面,Fashion Clinic 亦和很多机构合作,努力做 upcycling 工作坊和讲座。”最雄心勃勃,要算二○一九年尾,Fashion Clinic 举办香港首个大型可持续时尚活动“Future Fashion Lab”,请来本地和世界各国的相关品牌、技术单位、物料研发厂商、设计师及艺术家参与,做了一系列展览和讲座。“希望日后可以继续一年一度举行。我觉得这类活动,应取代主流 fashion show,或成为它的一部分。”
不只 fashion show,也不只时装,Kay 觉得很多香港设计,还未有环保觉醒。她说外国相对走得前,常有精彩设计,例如丹麦设计师 Kathrine Barbro Bendixen,居然想到将牛肠的肠衣充气,再配合 LED,做成漂亮灯饰。“她不过是圣诞节时与家人做香肠,用到猪肠衣而获启发!设计与生活的关系就是这样,有很多可能性。”
不用追逐 fashion cycle, 也没制造多余的东西, 我觉得现在很开心。
《活在设计——从衣食住闲开始》
作者| 凌梓鎏
策划|香港设计中心、严志明
出版社|三联书店
出版日期|2020年7月
【本书内容获“三联书店”授权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