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创意】山寨之都深圳 由盲目抄袭到创意崛起

撰文: 麦婉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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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跟香港只有一河之隔的深圳,由山寨之都,跃升为备受世界注目的创意龙头城市。主因是深圳市内庞大的制造工业基础,惊人的生产速度,加上政策支持,统统缔造出创业的良好土壤。与此同时,山寨的价值,也被重新讨论─山寨是纯粹盲目抄袭,还是另一种创新的模式?或是一种透过快速地学习、吸收、转化,再生产的系统?另一边厢,代表着培育创意新天地的工厂空间和深圳城市规划,在推动艺术、文化和创新发展上,亦带来不少新气象和设计意义。对于香港正在鼓吹创新经济的潮流,可有值得借鉴的地方?摄影:余俊亮

大部分人们对“抄袭”(Copy)一词,仍抱有戒心、甚至负面想像。香港M+视觉文化博物馆设计与建筑首席策展人陈伯康(Aric Chen),却视“山寨”、“抄袭”为多面向产物,拥有不同的社会、文化意义,更将讨论列入“M+思考”系列。在今年4月于米兰家具展期间,与国际设计师、策展人和思想家一起,进行了一场名为“复制无疆界—以模仿为创新”讨论,思考“复制”作为实践手法和创造性的行为。

快将于11月尾开幕的M+首个设计展览“形流意动:M+ 设计藏品”,展览包括后二战时期至今的藏品,从亚洲的多样性出发,重组 20至21世纪的设计历史,探讨不断变化的社会需求,馆藏展品包括了策展人于深圳搜罗的山寨手机和其演进发展,因复制而另辟蹊径的意味不言而喻。

卡片型手提电话的细小薄身设计,让用家可放入银包内,方便携带。

山寨演进了

访问开始,Aric娓娓道来山寨源头稽考:“其实大家都不太清楚山寨的起源,甚至意会它是在1990年代才开始,容易联想起负责生产的中国厂家。放近一点来看,我们又将山寨指明是手提电话、假货或其他电子产品。但明显的是,山寨产品主要源自市场需求,既作内销,又外销到发展中的国家。”

山寨的起源和命名坊间流传了不同说法。有人说山寨之名,其实源自香港,因为战后大量新移民涌入香港,开始以模仿形式制造日常用品,应付生活所需和小买卖营生,渐渐在工厂区、甚至家中形成“山寨作坊”雏形;加上外商善用香港作为廉价劳工,在香港慢慢形成了本土生产的生态圈。久而久之,在香港工业史,早期的家庭形式小作坊或是小型工厂,都被笼统称为“山寨厂”。

山寨既象征生产,又代表当代普及产品,蕴含创新点子来临、时代更生的意味。不同城市和不同年代成长的人会有不一样的联想。有人想起香港山寨厂或者那种战后的工业生产模式,亦有人想起深圳华强北的山寨手机。随之,还有中国制仿冒品,假袋、假波鞋、假MP3、山寨玩具等等。

抄袭岂止在中国

懂得模仿大量生产的国家,岂止是中国?

Aric补充:“山寨没有时限,仍普世。在工业生产的层面上,你会看到英国批评美国抄袭,法国投诉德国仿冒,甚至20世纪全球都在指摘日本;二次大战后,日本的仿美车几乎是全世界公认的事。他们买入美国汽车,拆件、研究汽车的工程学和零件,再经过自家改良,继而生产击倒性的取代品。假货、侵权商品、仿冒品……是全球现象,特别是在已发展的国家。当越洋过海的货物被重新解构、理解和演绎,加工、改造甚至改变,那无疑是创作的过程。你看,现在人们已经视日本为富创意和创新的国家。”

透过钻研过去,了解物件设计概念和不断改良,确实会在过程衍生进化版的复制品。细小的改善看来微不足道,持续研究却终会引发新东西,继而带来创新。自工业革命和人类历史运作历程,“山寨”无休止地跨国改变产物的面貌和形态。好坏之分除了在于它的制造者或消费者的集体意识,仍视乎山寨本身的差异。“仿效,是发展的其中一个阶段。”

仿效速生效应

环观全球市场,中国制造,太多;中国设计,难寻。被确切地撕下仿冒或山寨标签的中国产品或品牌,却少之又少。比方说,外国有脸书(Facebook),中国有开心网,后来还有更多山寨社交媒体应用程式或网站,人人网、腾讯朋友,看来像是一场内讧。那亦不是个别例子。Google、百度、搜搜、搜狗、人民,还有Baigoohoo,哪一个才是内地人惯用的搜索引擎?广州《南方都市报》做了一期以“鄙视链”为题的专题,回应复制品太多的现象。是媒体纯粹制造热话?看来不是。报道虽带一定程度的主观性,实在又反应了内地人、甚至全球人们对山寨的取向,说穿了山寨已以不同的形态渗透生活各个层面。

天线老人手机,是特定针对使用者可以听电台时收得畅顺。

产品以外,山寨还可以是服务、电视剧、品牌营运手法……Aric说:“谈论谁抄袭谁,或许太浪费时间。在5年前或更早,我们早已预视中国工业会有大跃进,就像全球其他的国家般发展。但在仿冒模式下,中国跳过了中间的阶段,因而拥有开发硬件和软件的创新力。现况可以说是很难在中国找到革命性的设计、突破或创新,像蒸气时代的那种机械、爱廸生的灯泡、19世纪的电话或iPhone。工业时期,我们思考设计成品是一件实物,但中国所有的创新产物都是发生于后工业时期、电子世代。每当人提起中国设计自然不会想起茶壶、凳或是餐桌用具,而是小米、微信、黑客或创客产品及那些中国品牌的市场学、销量、世界渗透度,而不是设计师或产品的想法。这发展有点像过去的日本。”

华强北新变种

以深圳制造的手机为例,Aric刚在深圳华强北采购了一些山寨手机,发掘出山寨手机的发展演进和创意,悟出“‘山寨’一词已经不再合用,因深圳山寨早已超越了旧日的‘山寨’意义。”

现在的山寨不一定是外观不美的产品,美丑定义在于社会和文化生产的群众……有些山寨产品,有如美术品般充满概念性。
M+视觉文化博物馆设计与建筑 首席策展人 陈伯康
外置“双卡双待双通”手提电话配件令单卡电话变双号,简单如手提电话保护壳。

比方说,为老人家设计的大按键山寨机,在香港不难找到,且早已有多个版本;有趣的是,手机种类之多,还有配备收音机功能、设有天线电话、卡片型电话、让iPhone使用双卡的外置配件等等……这些生于华强北的手机,价钱便宜,当中的手提电话配件更引来Aric的注意。自侃生活渐如清简僧人的他,日常不太消费,甚至不会购买山寨产品。这次采购,他也抵挡不住买了一个可以插在手提电话的风扇配件。先勿论其造型是否像叮当的竹蜻蜓,因为功能实在可取,为手提电话附加额外的功能。

“现在的山寨不一定是外观不美的产品,因为美丑定义是在于社会和文化生产的群众……甚至有些山寨产品,就如美术品般充满概念性。例如在华强北有些圆形的雷射仿冒标签,用来假冒真电话。单凭这小小的东西就可以将赝品变成‘真’货!谁来辨清真‘真’?、什么是‘原创’?这实在是引人入胜,对于外国人来说,山寨魅力在于它的姿态和趣味性,成因始于误读。在外国人的品牌概念中,早有Apple、知识产权概念,这些在中国又偏偏被诠释为另一种东西。然而,最重要是山寨作为创意过程的一部分,仍是令人着迷,吸引力远超于产品本身。那个过程推进了大量生产、产品在全球的流动性。外国人的兴趣着眼在那种山寨力量,因为深圳拥有庞大的生产容量,较容易以低成本、高效率开发及生产。因为容易搜购组件,方便大家就个别人士需求改良或组装产品,再推出市场销售。”

手提电话望远镜,可以令手机镜头瞬间变长焦镜头,远摄无难度。

令原创更显重要

山寨主要是仿效,难道原创不再重要?在Aric看来,两者并不是对立的。“‘原创’愈来愈重要,同时变得无形。因为复制产品同时令‘原创’更加扎实。”虽然德国哲学家Walter Benjamin在《The Work of Art in the Age of Mechanical Reproduction》(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提到复制会令作品失去神韵。事实正是相反,当“原创”有愈多仿冒,即表示市场还有对原创的追求,亦比较“原创”和仿效的分别,“原创”亦因而更加著名。同时,令到有价值的产品在市场上生存更长,有更多的改造或升级版。

拥有愈多仿冒品的“原创”,其实又是卖得最好。吊诡来说,仿冒品为正牌卖广告又令人更懂得明白“原创”价值。正如当下的手提电话。国内或国外之间、品牌之间的模仿、复制、改良万变不离其宗。“原创”可能不再是“原创”,但大品牌却是卖不停,改不停。

价值观改变设计,设计又改变价值观。复制、仿效、生产推动创新,同时违反原创准则。不过,在“没有贬低‘原创’价值”下仿效,仿冒品又有“创新”意识,跳过盲从复制、只为生意而生、没有美感的陷阱,也许平衡产品的外观、功能和道德美,未必是坏事。“中国,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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